第59章
作者:陆庭野      更新:2025-09-23 10:39      字数:3247
  “并非我, 而是她。”
  “她是谁?”
  沙纳尔从怀里取出一只翡翠耳坠, 搁在桌上道:“这位姑娘。”
  花念微愣。
  戚暮山认出那是花念先前在拉赫遇袭时丢的耳坠, 不由眉间一凝。
  穆暄玑记得这只耳坠,继续盯着沙纳尔面具上的轻微划痕,说:“哦, 所以呢?”
  沙纳尔侧头朝一旁的女侍招了招手,女侍随即递来一盏骰盅,摆在桌上。
  沙纳尔道:“我们再来玩一次吧, 少主。若是你赢了,我可以将上回的赌注尽数还你,以及你想要的情报,若是我赢了,我要你的这个侍卫,如何?”
  穆暄玑与戚暮山几乎异口同声道:“不行。”
  沙纳尔仿佛才注意到戚暮山的存在:“这位是……?”
  穆暄玑方欲开口,沙纳尔忽地打断道:“啊,是那位昭国来的使臣吧?有失远迎。”
  说着,拱手作了一揖。
  戚暮山没有回礼,说:“她是我府中部属,不是供你玩乐的筹码。”
  沙纳尔的金面具波澜不惊,静默片刻,他缓缓看回穆暄玑:“是在下失言了。”
  戚暮山按住穆暄玑的肩膀,走到他身侧,接着道:“沙老板不以真容示人,岂不更失礼?”
  “……在下面容丑陋,恐会吓到诸位。”
  “既不肯以真容示人,我们又怎知你的情报属实?”
  沙纳尔饶有兴致道:“使臣大人,同在下对赌的是少主,况且赌约尚未成立,何来情报一说?”
  “少主?”戚暮山轻笑一声,捏了穆暄玑的肩膀一把,“你以我部属作赌,岂不是在同我对赌?”
  面具之后也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好,在下欣赏你的胆色,果然有大人这样的主子,才能降住封喉养出来的雪原花。”
  花念闻言,瞳孔骤缩。
  戚暮山依旧保持微笑道:“雪原花不侍二主,即使沙老板赢了赌局,只要我一句话,即刻人头落地。”
  话罢,房内陷入沉寂,唯留沙纳尔摩挲指间发出的声响。
  过了须臾,他启齿道:“若我身死,就没人知道萨楼主的行踪了。”
  戚暮山却无所谓道:“萨雅勒已成弃子,知不知道她的行踪,于我而言没有丝毫价值。”
  沙纳尔道:“大人的意思,是想修改赌注?”
  戚暮山道“正是。”
  沙纳尔思索道:“……大人请说吧。”
  戚暮山道:“若是我胜,我要你剥开所有伪装,看你这副皮囊之下,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沙纳尔哂笑道:“若是你败呢?”
  戚暮山毫不犹豫道:“我这条命随你处置。”
  穆暄玑腾地起身:“不可!”
  几乎同时,沙纳尔说:“成交。”
  花念抓住戚暮山的衣袖,微微摇头:“公子,别……”
  沙纳尔:“赌约既成,还请大人尽快入局。”
  戚暮山抽出衣袖,回以花念一道放心的眼神,拍了拍江宴池的后背,又安抚性地按住穆暄玑的肩头,让他坐了下去。
  随后戚暮山坐到沙纳尔对面的位置:“咱们速战速决,就一局定胜负吧。”
  沙纳尔拿起骰盅,递到他面前:“请。”
  然而举了半天,戚暮山始终垂手叠在腿上,没有接过。
  “怎么,反悔了?”
  戚暮山微扬起嘴角,悠然道:“我是闲家,沙老板是庄家,理应由您先开始。”
  沙纳尔欣然答应,于是收回手,揭开盖子给众人看了一眼,一共五枚骰子。
  随后盅盖归位,沙纳尔陡转手腕。
  戚暮山一错不眨地盯着骰盅在五指间旋转、摆动,极力搜寻破绽,然骰盅起落干净得近乎挑衅。
  沙纳尔摇盅的动作,与楼下小牌九桌那坐庄的女子如出一辙,乃至故意放慢动作,好让所有人看清楚。
  忽然,沙纳尔停住手,把骰盅定在桌上,揭开盅盖——一个四点,两个五点,两个六点。
  “二十六,该你了。”沙纳尔盖好骰盅,推向戚暮山。
  赌局外的人见状,不由呼吸一滞。
  不怪穆暄玑当初输得惨烈,戚暮山想道,拿起骰盅,揭盖往里看了眼,没找到任何机栝的痕迹。
  他一上一下地双手拿住骰盅,稍倾斜过盅身。
  咔哒,咔哒……
  骰盅摇晃得缓慢,不及沙纳尔那般熟练,每一次碰撞都撞在旁人心弦上。
  穆暄玑侧目示意恩兰,恩兰悄然抬手,搭上腰间剑柄。
  花念紧盯戚暮山的双手,褐色发丝在暖黄灯火下如琥珀,漆黑瞳孔在金碧辉煌中似墨玉。
  咔哒,咔哒……
  戚暮山还没停手。
  窗边烛台划过一滴蜡油,窗外月色忽明忽暗。
  江宴池屏气凝神,耳尖一跳。
  突然,他俯身扣住戚暮山的手腕,皱着眉劝道:“公子,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戚暮山掀起眼帘迎上江宴池的视线,手腕又翻动了两次,这才停下。
  他缓缓将骰盅放回桌上,移开盅盖——
  “二十七。”
  穆暄玑愣住,再三确认骰盅里是四面六点、一面三点。
  戚暮山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从骰盅挪到金面具上,说:“沙老板,愿赌服输。”
  沙纳尔陷入沉默,面具上的划痕似要断裂。
  见他不吭声,戚暮山转头道:“少主,他想耍赖。”
  穆暄玑回过神,抬眼看向沙纳尔。
  须臾,沙纳尔偏过脸,示意房内侍从退下。
  而后兜帽滑落,褐色长发倾泻而下,几缕发辫垂至胸前,发尾被金环束着。
  沙纳尔接着抬手抚上面具,摘下,露出一对孔雀石般的碧绿眼眸。
  以及半边被烧毁的脸庞。
  他苦笑道:“大人现在可满意了?”
  戚暮山垂下眼:“还有手套。”
  沙纳尔顿了顿,把面具搁在手边,继而一点点脱下手套。
  戚暮山凝视着那双溃烂的手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沙纳尔交叠手心:“八年前,我的至亲兄弟假传密信,将我与十二心腹诱入火场……这身皮囊,全拜他所赐。”
  戚暮山:“你为何知道我这位部属是封喉的刺客?”
  沙纳尔望向花念,微叹道:“封喉,见血封喉,原是前朝国君亲力扶植的暗探组织,他们的手法,我再熟悉不过了。”
  “你也是封喉的人?”
  “不,封喉听命于我的先父。”
  戚暮山顿时了然,算起来,八年前是西北狄吞并东北狄并建立月挝国的时候。
  而眼前这个男人,想来正是旧时北狄的王子。
  “其实有一点我说错了,沙老板。”戚暮山道,“她并非是封喉的人。”
  沙纳尔定定地看着花念,惊愕道:“怎么会……”
  “她生在昭国,长在昭国,从始至终都不是你们封喉养出来的刺客。”
  花念神情冷淡,默默颔首。
  沙纳尔倒抽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低下头,笑声回荡在房内。
  片刻,笑声戛然而止,他重新对上戚暮山的视线,仿佛方才的怪笑未曾出现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沙纳尔的绿色眼底闪过一抹癫狂,“原来是他和昭国女人搞出来的小杂……唔!”
  骰盅迎面砸来,骰子散落一地。
  戚暮山放下手,若无其事道:“沙老板,我们的赌约可没让你讲多余的话。”
  骰盅不重,戚暮山也收了力道,但沙纳尔捂着毁容的左脸,仿佛痛苦万分。
  “我问你,织物楼里的机关,是你卖给萨雅勒的么?”
  “……是。”
  “什么时候?”
  “六年前。”
  “为什么卖给她?”
  “那时的铅华净阁光是建楼就掏空我大半积蓄,还跟钱庄借了不少,但仍未成气候,我不得不变卖故国珍宝。”沙纳尔喟叹一声,“你若是不信,可以去东市最旺的几家商铺看看,那里都有我的手笔。”
  戚暮山听他这么说,想来他与萨雅勒真正所交易的并非那机关术,而是用于操纵机关的那只青铜马雕塑。
  不过眼下还有个更关键的问题,戚暮山稍稍倾身道:“你当时知道萨雅勒要用这个机关做什么吗?”
  “知道。”
  戚暮山听罢,不敢想萨雅勒早在六年前就料到会有今天,给自己提前准备好了后路,至于背后主谋,恐怕不止是六年前才开始筹划这场阴谋。
  “除此之外,你,还帮过她什么?”
  织物楼失火一夜传遍全拉赫,沙纳尔明白戚暮山的意思,摇头道:“没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知她在许多地方包括昭国境内,都有生意伙伴,私底下在搞什么动作我并不清楚。”
  戚暮山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似在揣摩这些话里的真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