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研究员名单里应该有你父母的名字。”林熄说。
  “没有。”贺硝摇摇头：“核弹制作的时候，发生过一重大辐射泄露事故，那时候的防护服远远赶不上现在的质量，我妈病了，我爸花了家里所有的钱，把她送进当时奥林匹克最好的圣安娜医院。”
  “后来呢？”林熄问。
  “后来我家没钱了，治不起病，我爸就把我妈带回家，研究所没人管我们，神州和奥林匹克都忙着建立灾难基金会，我爸试着从黑市买药，但黑市的药价格太高了，有钱人高价买入资源，然后再以更高的价格在黑市抛售，那时候物价已经崩溃了。”
  林熄不言，贺硝继续说：“后来核弹发射，碎片砸中了我们所在的基地，我妈被压在废墟里了。”
  “救援队呢，那时候神州与奥林匹克公司都派出了救援队。”
  “救援队只救有钱人，他们救出有钱人，然后让他们的家族支付高价酬金，我们没有钱，很多平民都没有钱。”贺硝望着黑暗。
  “废墟里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辐射，我爸守着我妈，差点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给她吃，后来因为我饿的不行了，我爸只能带我离开，前往防空洞，但是防空洞也关闭了。”
  因为相柳的一句话。
  贺硝在心里想，握着林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贺硝说：“我爸妈研究了那么久的普罗米修斯，最后发现这根本就是富人游戏，有钱才有生存的权利，你们用钱建立了生存规则。”
  贺硝转过头，看着林熄。
  “这个规则很粗暴，但是对于所有人都适用。”林熄说。
  贺硝反驳：“但是这不公平，规则应该是公平的。”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公平可言，你应该明白。”林熄说。
  贺硝当然明白：“但你们可以创造公平，我们没有能力，但你们有资源也有能力创造公平。”
  “为什么？”林熄反问他：“创造公平，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一点好处，如果我们使用自己的资源创造公平却没有什么回报，而你们却能无条件享受公平带来的利好，那么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贺硝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笑：“对，我忘了，你可是首席执行官，神州最特殊的超特权阶级，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林熄一哂，继续说：“抛出一点甜头，就会有人源源不断地索要蜜饯，所有人都是贪婪的，如果不贪婪就没办法在第二纪元活下来，就算我们愿意放弃特权建立公平，那么你们会遵守这个秩序吗？并不是所有人都满足于公平，总有人会越过公平向上爬。与其将自身已有优势拱手让人，也依旧不能建立公平，不如维持现状。”
  “你不尝试，你怎么知道？你是最有权利也最有可能建立公平的人。”贺硝说。
  “你没有见过，你又怎么知道？”林熄反问他。
  “你的意思是你见过？”贺硝问。
  “见过。”林熄平静下来，垂下眼眸，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二人忽然陷入无言的寂静，贺硝依旧牵着他，之后的路程谁也没说话，直到歪斜的信号塔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第35章 商业区
  浓雾渐渐散去，腕带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接近凌晨，稀薄的雾气中，一栋高耸的金属塔立于市中心，层层翘角屋檐上爬满变异植物，屋檐下投影出的电子风铃闪烁不定，旁边伴生的蓄能2号塔依旧在艰难运作，从每次的雷雨天气中收集能量，通过地下幸存的数据线断断续续地将电能供给整个城市，信号塔顶端发射器凌乱地缠绕着数据线，与伴生塔勾连，其上挂满大叶藤蔓，不知道能否正常使用。
  “看到信号塔了，穿过这片商业区就到了。”
  贺硝看了看地图，又抬头看了看重叠的亭台楼阁，夜幕下，残破的四角凉亭内堆满蠕动的无壳蜗牛，空中曾经相连的悬浮舱停靠场早已断裂，突兀地从层层楼阁四周延伸出来，上行通道是凹凸不平的假山石，表面荧幕稀稀落落地映着池塘水波与鲤鱼的画面，下过雨后金属板的缝隙中生长出荧光绿色的新生芽，捕捉飞过的昆虫，街道因为废墟而拥挤不堪，建筑周围悬浮的全息屏闪烁着红绿色块，破碎的玻璃窗内，全息模特投影器被损坏，只有音响断续播放着禅乐，看得出这里原来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现在在陨石的入侵下残败不堪。
  废墟的好处就是可以直线穿过而不用绕行建筑物，根据腕带上的地图，贺硝与林熄来到了一处废旧的大楼前，门头仅存的牌匾上亮着“极乐殿”三个大字，看布置这里曾经是个高档餐厅，原本金碧辉煌的外漆早已黯然失色，露出内里冷冰冰的金属色泽，门口的机械狮子被压在大门下，变了形，脚下台阶生长着成堆的烂蘑菇，倒塌的野草歪向另一边。
  贺硝环顾了四周，看了看路对面的高楼，抬步走入大门。
  “这名字听着怪不吉利的。”
  林熄避开一只无壳蜗牛，进了大门，发现还有更多，不见天日的大堂里满是蠕动的无壳蜗牛，它们在这里不断繁衍，靠吃自己的同伴为生，还有其他变异昆虫与软体动物，粘稠的液体顺着墙壁滑落，汇聚到二人脚边，一眼望去，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黑灰色粘稠生物。
  林熄迟疑了一下，抬起的脚又放回原地。
  贺硝走出去两步，发现林熄没动，脚边被蠕动蜗牛包围了，正尝试避开他们。
  “换条路走。”林熄的声音传来。
  “绕开这栋大楼要多走一公里，以及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这场面比垃圾场好多了，你见过城市垃圾池吗？哦，你肯定没见过，我们有一次在那里作战，里面的变异狗都和垃圾长在一起......”
  贺硝踩着软软的蜗牛前进，说到一半，回头发现林熄看着他，一步也没动。
  “......我的首席哎。”
  贺硝原路返回，踢开林熄周围的蜗牛，蹲下身。
  “干什么？”林熄问他。
  贺硝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我背你。”
  林熄没有动作，贺硝抬起眼：“又不是没背过，心疼我啊？”
  “那倒不至于。”林熄冷声说，却还是没动。
  “又娇气，又别扭。”
  贺硝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站起身，在林熄抽他之前说：“停！我要开强光，这些虫子久不见光，都怕亮得很。”
  驱赶变异蜗牛需要开最大亮度的照明灯光，就算把目镜调至最暗，林熄的眼睛也受不了，贺硝说：“先闭眼，等它们走了再睁眼。”
  林熄闭上眼，贺硝说：“我开灯了啊。”
  话音刚落，林熄感到自己被打横抱起，他猛然睁眼：“放手！”
  贺硝头上明晃晃的探照灯又立即将他逼的闭上眼，贺硝收紧手，稳住他，向前跨步：“一关灯，这些蜗牛又上来了，得一直开着。”
  “放我下来！”林熄紧闭双眼，在贺硝怀里挣扎。
  “现在放你下来，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等着那些蜗牛爬满你身上。”贺硝制止着他挣扎，脚下走的还稳稳当当。
  “Y5-1760！”
  “我有名字，我叫贺硝，祝贺的贺，硝烟的硝。”贺硝稳着身形说。
  “我不想知道，放我下来！”
  “你不想知道也知道了。”贺硝不要脸地说。
  “......”林熄无言，最终骂了句：“疯狗。”
  “还有什么要骂的？”贺硝大言不惭：“骂的我都要硬了。”
  林熄的话戛然而止，竟然真的不动了，闷在贺硝怀里，恨声说：“恶心。”
  “听话。”贺硝的口气像在对猫说话。
  蜗牛被驱散，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蠕动的黏腻声音，贺硝抱着林熄穿过大厅，外面是一口人工湖，周围假山石上淡淡地闪烁着“依山傍水”几个荧光大字，人工湖早已干涸，湖中央有一尊高达百米的坐佛，坐于莲花台，台前有一尊电子香炉，烟雾的投影仪已经损坏，整座佛像由金属板块拼接而成，并且由于废置已久，半面金属板脱落，露出里面的钢筋骨架，其上附生着藤蔓与变异真菌，不少无壳蜗牛顺着管道向上蠕动，留下一路黏液，腐蚀着金属佛身。
  “下来吧，这里少很多了。”
  贺硝关闭强光灯，顺手接住林熄迎面而来的耳光，顺势把林熄的手合在自己掌心中，有模有样地朝佛像拜了拜，转头说：“不要在佛面前动粗嘛。”
  林熄真想一脚把他踹出二里地，抽出手，甩了甩，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甩掉，林熄朝前走，却发现贺硝没动。
  他回过头，贺硝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脚印，那个脚印与他们两个的都不一样：“是新的。”
  “这里可能有其他雇佣兵来过。”林熄说。
  “城市里的元素矿不好找，不会有什么人来，刚才门口的蘑菇都被踩烂了，看裂口的颜色，应该只在我们之前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