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深林人不知      更新:2025-09-23 10:58      字数:3819
  
  张亦琦上辈子堪称“杠精”一枚,热衷于跟人争辩,不过到最后,大家都被她辩得没了兴致,懒得再理她。这次可算让她逮着机会尽情发挥,她干脆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地大声反驳道:“琅琊王氏?我看你的列祖列宗要是听到你今天这番话,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你!”王秩被气得满脸通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指着张亦琦,半天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张亦琦双手叉腰,气势丝毫不输,“琅琊王氏兴起于汉代,东晋初年鼎盛至极,当时号称‘王与马,共天下’ 。在随后的几百年间,的确涌现出王祥、王导、王羲之、王俭等一众杰出人物。但世间万物皆逃不过自然发展规律,月满则亏,物极必反,曾经不可一世的琅琊王氏最终也逐渐走向衰落。早在前朝,真正意义上的琅琊王氏就已不复存在。虽说在我朝也出过几位宰相,可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你在这儿慷慨陈词,到底是真心为灾民鸣不平,还是在为自己家族的没落发泄私愤?你自己想撒气也就罢了,还要拉着这么多人当垫背,居心何在?其心可诛!”
  张亦琦话音刚落,楼下观众瞬间炸开了锅,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舆论风向彻底转变。张亦琦得意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位贵公子。萧翌眼中满是赞赏,满意地给她倒了一杯酒。张亦琦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凑近酒杯闻了闻,那浓烈的酒香让她还是没勇气一饮而尽。崔致远也忍不住嘴角上扬,他所认识的张亦琦,冰雪聪明、医术精湛、画技了得,却从未见识过她这般犀利且出色的口才,不禁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
  楼下的醉汉见形势不妙,急忙加大“火力”,扯着嗓子喊道:“楼下这位小女子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在你眼里竟成了为己谋利,简直无耻至极!”
  “呵!”张亦琦被他气笑了,冷笑一声道,“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只是个小女子,没能力兼济天下,所以我就管好自己,不给国家添乱,这便是我的贡献。你这位大~兄弟呢。”张亦琦特意拉长了“大”字的读音,满是嘲讽,“我瞧你也没‘达’到哪儿去呀,你又凭什么兼济天下?凭你这张颠倒黑白、巧舌如簧的嘴吗?诸位,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仁人志士,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固然可敬。但在没有身居高位之前,你们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根本无法洞悉全貌。如果觉得国家有不足之处,我们应努力去完善、去修补,而不是打着‘正义’‘天下苍生’的旗号,将黎民百姓再次拖入水深火热之中。太平盛世来之不易,更是无比脆弱,一场战火就能轻易摧毁我们如今的生活。想想‘三男邺城戍,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难道你们都忘了战乱带来的痛苦了吗?”
  萧翌最初起意,不过是想借张亦琦之手,好好敲打楼下那两个不知深浅、大放厥词的狂徒。自与张亦琦相识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让他早已将她的性格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她聪明伶俐,脑瓜转得极快,行事大胆果敢,内心满是自己的想法。关键是她心直口快,毫无城府,遇见不平事,总是忍不住挺身而出。他原本想着,以张亦琦的性子,最多也就是当场拆穿这场妖言惑众的闹剧,如此一来,自己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可谁能想到,他终究还是小瞧了张亦琦。她不仅如一把利刃,精准且犀利地戳穿了这场骗局背后的缘由,更是在言语交锋间,展露出令人惊叹的宽广胸襟与新奇独到的观念。那一番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的辩驳,让萧翌不禁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刮目相看,心中甚至涌起几分佩服之意。
  第38章 移花接木(一)
  饭后,萧翌一行人在城中随意逛了逛,待返回别院,已是申时三刻。徐福早已在书房等候,萧翌便同崔致远一道前往,张亦琦则向后院走去。
  张亦琦踩着青砖地面上斑驳的桂花影子,跨过垂花门。临湖的芙蓉亭内,长宁公主正将绣绷重重摔在石桌上,银针在绯色锦缎上划出凌乱的痕迹。宋婉瑜捏着丝帕,欲言又止,目光落在那方绣着并蒂莲、却已被揉成一团的丝帕上。
  “张!亦!琦!”长宁猛地站起身来,缀着东珠的绣鞋重重碾过亭前青苔,汁水四溅 。她扬起尖俏的下巴,金丝牡丹纹的广袖在暮风中猎猎作响,“给本公主滚过来!”
  张亦琦仿若未闻,径直往楼上走去。
  长宁怒不可遏,小跑几步拦在张亦琦面前,伸手指着她的鼻尖:“你别仗着有二哥哥护着,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信不信我回宫后,向皇帝哥哥还有皇祖母告状!”
  “好威风啊!”张亦琦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也不知礼部见了公主殿下这副泼妇模样,会不会考虑重写《女诫》?”
  “你、你竟敢……”长宁浑身颤抖,鬓边的金步摇乱颤,如同风中残叶。忽然,她猛地扯住张亦琦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砸落在绣着交颈鸳鸯的衣襟上:“你抢我的驸马!还敢羞辱我!”
  张亦琦虽不是那种温柔善良的弱女子,但也绝非恃强凌弱之人。长宁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她有些慌了神:“你别哭啊,我可没欺负你……你这么一哭,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你欺负我,我就哭!”长宁泪如雨下,怎么也停不下来。张亦琦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不停地劝她别哭。宋婉瑜见此情景,急忙快步走过来,一边轻声安慰长宁,一边略带责备地看向张亦琦:“张姑娘,长宁和崔将军有婚约在身,她一心爱慕崔将军。你今日与崔将军同游扬州城,于情于理,也该给长宁一个说法。”
  张亦琦恍然大悟,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给你个说法。我知道你和崔将军有婚约,今天同游扬州城的不只有崔将军,广陵王殿下也在,他一直帮你留意着呢,你大可放心。”
  长宁听了,心里稍感宽慰,胡乱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道:“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才是贼呢!”张亦琦气得直跺脚,“我张亦琦对崔致远绝无半点非分之想,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若我有半分逾矩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长宁没料到张亦琦竟发下如此毒誓,一时忘了哭泣。这时,宋婉瑜的目光越过张亦琦,看向后院的月亮门,随即起身行礼:“殿下,崔将军!”
  张亦琦瞬间如芒在背,从未觉得如此狼狈。来到齐朝之后,她自问行事磊落,唯独面对崔致远时,心中莫名有些发慌,甚至不敢转身。
  萧翌微微皱眉,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威严:“长宁,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回房去。”
  “是。”长宁低着头,乖乖转身回房。
  张亦琦也默默回房,自觉要闭门思过。
  萧翌转头看向崔致远,后者神色平静,让人辨不出悲喜,他沉声道:“你去查一下田崇文与翁山县水营是否有往来。”
  “是。”崔致远领命而去。
  徐福依照萧翌的吩咐,已然将沉船图调查得清清楚楚。漕帮里有早年被朝廷征调至江南道水营造船的老船工,他们确认,这正是翁山县水营战船的龙骨。只不过,从结构来看,应是早年的战船。
  陆珩听闻,不禁面露惊讶之色:“竟能把废船大老远弄来,田崇文这老家伙,还真有些手段。”
  许临书咂了咂舌,惊叹道:“这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们到底从中省了多少钱?”
  萧翌冷冷一笑,语气中满是嘲讽:“省了雇请漕帮的钱,也省了安置灾民的钱。”
  “这么说,朝廷下拨的赈灾款,都落入宋党手中了?”
  “不然呢?宋若甫可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这时,廊下忽然传来银器相互碰撞的声响。张亦琦扒着雕花门框探出头,只见沈冰洁正将雪蚕丝浸入鹿脂之中,她那素手轻轻拂过剑身,刃口倒映出她仿若冷玉般的眉眼。“你倒是清闲。”张亦琦一脚踢开碍事的湘妃帘,说道,“方才那般热闹,你都不出来瞧瞧?”
  “誓发得够响亮。”沈冰洁突然翻转剑刃,目光锐利地看向张亦琦,“你对崔致远,当真是一点情谊都没有。”
  张亦琦一听,顿时急了,连忙为自己辩解:“你可别这么说,搞得我像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似的。我对他确实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但感激之情还是有的。”
  沈冰洁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么说,还没到愿意以身相许报答他的地步?”
  张亦琦立刻反驳:“报答恩人的方式,也不一定非得是以身相许吧。”
  沈冰洁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再就此事继续讨论。
  沈冰洁突然收剑入鞘,金丝楠木剑匣重重合上,震得案头白瓷瓶中插着的木芙蓉都颤了三颤。张亦琦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经意间瞥见窗外的暮云,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随殿下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