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深林人不知      更新:2025-09-23 10:59      字数:3884
  
  脑子想太多,困意渐渐袭来。她关上窗户,回到碧纱橱,在雨声中沉沉睡去。
  清晨,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欢快地在窗外叫嚣着。张亦琦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发现杜娇妤早已不在屋内。一夜风雨,院子里满是落叶残花,一片狼藉,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她坐在石桌旁,正独自纳闷其他人都去了哪里,这时,看见高先生背着竹篓从月亮门里走了进来。仔细想想,来扬州后,自己每天只顾着吃喝玩乐,已经好久没见到高先生了。
  “高先生。”张亦琦立刻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赶忙给高先生倒了一杯茶,又接过他的背篓,动作间满是敬重。
  “张姑娘。”高先生和颜悦色,接过茶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张亦琦注意到背篓里全是草本植物,不禁疑惑地问道:“先生,这里面是什么呀?”
  “好东西。”高先生心情显然很好,眼中透着兴奋,“这些都是我这几日从扬州城四周采回来的珍贵药材。”
  “你的药册带来了吗?”高先生接着问道。
  “带来了。”张亦琦点点头,想起那本记录着自己学医点滴的药册。
  她急忙回房间从包袱里取出药册,这是她初跟着高先生学医时的手札,上面细致地记录了每一味药材的特性、用法、配伍禁忌,旁边还画着相应药材的图案。高先生接过药册,翻看几页,眼中满是赞赏,对于勤奋好学的学生,做老师的总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喜爱与教导。
  “张姑娘,你将来有何打算?”讲完最后一种药材,高先生突然问道。
  “先生,实不相瞒,我昨晚也在想这个问题,但还没想到答案。”张亦琦坦诚地回答,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高先生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道:“我有一个嫡亲师妹,在京城经营一家医馆,我写一封信,将来你去京城带给她,你这一身医术可不能浪费了。她正需要你这样的帮手。”
  “谢谢先生!”张亦琦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迷茫之际,竟有这样一条出路。
  她心中不禁感慨,上辈子总想着无牵无挂才能潇洒自在,可这辈子真的孑然一身了,却像身似浮萍,也想找根绳子拴住自己。
  高先生回房歇着去了。院子里,张亦琦安静地坐在石桌旁,全神贯注地对着面前摊开的药材,手中毛笔游走如飞,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在与药材低语,将它们的形态一丝不苟地复刻在纸上 。不知不觉,阳光已经变得炽热,已到晌午。
  这时,沈冰洁走进院子,一眼就瞧见了沉浸在绘画里的张亦琦。沈冰洁忽然想起,这女子也是个丹青妙手,便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没去?”
  张亦琦闻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几分从画境中抽离的懵懂:“去哪?我还正好奇你们都跑哪逍遥去了呢。”
  沈冰洁走到石桌旁,拿起一片药材,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说道:“殿下让漕帮的人把河底的沉船打捞上来了,还召集了全城的画师去给船作画,我们都去看热闹了。”
  “田崇文也去了?”张亦琦好奇心顿起,追问道。
  “他如今可是扬州的父母官,这种场合他能不去?”沈冰洁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张亦琦手中的画上,“倒是你,你不也擅长作画么?怎么没去凑这个热闹?”
  张亦琦嘴角一弯,露出一抹俏皮的笑,伸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殿下又不给我发俸禄,我干嘛要去?费那劲。”
  两人正说着,一身素衣的杜娇妤迈着莲步从外面走进来。她本不喜欢抛头露面,可听闻今日沉船打捞一事,思量再三,还是戴了帷帽出去瞧了瞧。那沉船在河底沉寂已超三月,朝廷派来的一众官员,没一个想着打捞这关键证物,只知把罪责往她父亲身上推,敷衍了事。如今看来,唯有这广陵王铁了心要彻查此案。不管他究竟怀着什么目的,只要能替父亲翻案,于她而言便已足够。念及此处,杜娇妤看向张亦琦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好感。
  她走到石桌边,轻轻卸下帷帽,神色柔和:“张姑娘,谢谢你。”
  “姐姐快请坐。”张亦琦笑容满面,动作麻利地倒了两杯茶,递了过去,“姐姐们,喝茶。”三人围坐一处,气氛轻松融洽。
  然而,这份美好没能持续多久。长宁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脸上写满了不悦与急切,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张亦琦,本公主有话问你!”
  张亦琦暗自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头的不耐,脸上挤出一抹礼貌的微笑:“公主殿下,不知有何贵干?”
  “你说,为什么崔致远这么喜欢你!”长宁满脸愤恨,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张亦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又狡黠的笑:“因为,我招人喜欢呗!”
  “你!”长宁被这轻巧的回答气得不轻,声音拔高,“你哪里招人喜欢了?”
  张亦琦眼睛一转,看向沈冰洁和杜娇妤,笑意盈盈:“姐姐们,你们说说,喜不喜欢我?” 沈冰洁和杜娇妤相视一眼,嘴角含笑,却都默契地没有作答。
  长宁只觉自己被戏弄了,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委屈与愤怒交织。就在这时,宋婉瑜款款走了过来。
  “婉瑜!”长宁公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宋婉瑜的袖子,带着哭腔诉苦,“我以前只当崔致远不喜欢我,如今我觉得他都开始讨厌我了。”说着说着,泪水决堤,呜呜地哭出了声。
  宋婉瑜心里也一阵酸涩,长宁感受不到崔致远的喜欢,而她又何尝能体会到萧翌的心意呢?她下意识地看向张亦琦,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日萧翌与张亦琦附耳说笑的画面,那是她从未从萧翌身上得到过的温情。
  张亦琦瞧着眼前两个为情所困的女子,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了手札 ,语气温和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公主,你身份尊贵,生得又这般楚楚动人,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苦在崔致远这一棵树上吊死呢?换颗树吊,不好吗?”
  这话一出,长宁哭得更厉害了:“你又不懂!”
  “我是不懂。”张亦琦抽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依我看,你就是喜欢他不喜欢你。”
  这话绕得有些拗口,长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满是泪痕的脸,诧异地看着张亦琦。
  “二位姑娘,你们也别成天一门心思纠结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毫无情感经验的张亦琦此刻化身为经验丰富的情场老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缘由。”
  长宁抽抽搭搭,哭得断断续续:“可是,我不要他不喜欢我。”
  “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张亦琦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今晚你就去崔致远房间门口砸门,问他:你喜欢我一下,你就会死吗?”也不知这话哪里戳中了笑点,长宁听了,竟破涕为笑 了出来。
  第49章 玉碎猧惊(二)
  扬州码头,铅云低垂,仿若一块沉重的灰幕,将整个天地压得喘不过气来。腐水的腥气,如同一头隐匿在暗处的狰狞巨兽,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七十余名画师,个个眉头紧皱,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紧攥画笔,在木栈道上勉强排成两列,活像一群误入绝境的困兽。
  那艘沉船,像一个落魄的巨人,斜插在淤泥之中。船尾青霉斑驳,恰似癞头疮般触目惊心,腐朽的木板缝隙里,白花花的蛆虫肆意蠕动,仿佛在举行一场诡异的狂欢。几只绿头苍蝇,围着众人头顶嗡嗡地盘旋,那恼人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最前排的老画师,脸上一阵扭曲,突然“哇”的一声干呕起来,手中狼毫剧烈颤抖,几点墨汁飞溅而出,不偏不倚,落在画中那原本洁白的船帆上。
  萧翌坐在一旁的凉亭里。他身姿慵懒,倚着红木矮榻,玉色广袖顺着石阶缓缓垂落,被穿堂风轻轻撩起,又悠悠落下。他屈起的指节,轻轻抵着太阳穴,双目合着,似在闭目养神。亭角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一缕檀香,从他腰间错金香囊袅袅溢出,与远处飘来的尸臭味交织在一起,无端生出几分诡谲之感。
  田崇文站在一旁,手心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攥着袖口,不自觉地往阴凉处挪了半步。昨夜的情形,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萧翌问他那几个问题时,脸上分明挂着笑,可眼角却凝着冰碴,冷得让人发颤。此刻,那抹笑纹还残留在青年亲王微翘的唇角,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他的心脏。他喉结剧烈滚动,艰难地咽下唾沫,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沉船桅杆上缠着的水草,刹那间,竟觉那墨绿的藤蔓,正顺着自己的脊梁缓缓往上攀爬,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殿下?茶要凉了。”他微微弯着腰,双手捧着茶盏,神色恭敬,声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青瓷盏递到半空时,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茶汤在菱花纹杯口漾起细小的涟漪,仿佛是他此刻波澜起伏的内心。萧翌睁眼的刹那,田崇文恍惚间竟听见利刃出鞘的铮鸣声——那双凤目里,淬着将化未化的雪,寒意逼人。萧翌的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剑,掠过他痉挛的指尖,最终停留在码头东侧某个交画的画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