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
深林人不知 更新:2025-09-23 10:59 字数:3801
宋婉娴正要起身下跪行礼,却被文景帝扣住手腕。他触到她腕骨硌手的凉,心口泛起莫名烦躁:“朕说话时,你跪什么?”
“臣妾失察。”她的声音像浸透冰水的丝绸,轻飘飘落在殿内。
妍妃突然娇笑着倾身:“陛下放心,臣妾定多来侍奉太皇太后......”
“朕在同皇后说话!”文景帝的指节捏得茶盏发颤。
太皇太后轻叩黄花梨扶手:“皇帝这是做什么?”她的银护甲划过宋婉娴苍白的手背,“皇后日日陪我下棋解闷,倒是你,你这段时间来了几次?还有承佑那个臭小子,他是离了京就忘记家在哪了是吗?”
”是孙儿不孝。“文景帝喉头发紧,“承佑在余杭,应该快回京了。”
妍妃一听到余杭,心中窃喜。她得意地看了一眼宋婉娴,悦道“太皇太后,陛下,臣妾的父亲已经启程去余杭了,定会将余杭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妍妃得意忘形的话语未落,文景帝已将茶盏掼在青砖上。瓷片迸溅的脆响里,他周身寒意翻涌:“妍妃,那你父亲有没有教过你,后宫不得干政!”
感受到了文景帝的怒气,妍妃立刻跪了下来“臣妾知罪!”
“朕看你就是吃多了不长脑子,回宫闭门思过去吧!”
雨帘垂落窗棂,将天地织成朦胧的青灰色。张亦琦倚在雕花窗前,看着檐角水珠连成晶莹的丝线,忽然想起千年后的梅雨,也是这般缠缠绵绵,无休无止。
养伤这几日萧翌几乎每天都会来陪她。虽说是陪,张亦琦觉得自己也是付出劳动的,这几天她几乎把那些案卷都看了一遍,再次发扬杠精精神,把案卷里所有逻辑不通,前后矛盾的点都找了出来。连许临书都不禁赞叹,惹谁都不要惹张亦琦。
许临书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笑道“这几日太守府天天有大夫出诊,宋修其不会真的要断子绝孙了吧。”
“哼!”张亦琦不屑“他不仅要断子绝孙,还要牢底坐穿才行!”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李掌柜的诉状写好了?”
“写好了!”许临书坐直身子,神色愤然,“先是哄人开店,再逼人家压价,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张亦琦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寒光:“士农工商,商人最是弱势。他踩着这些人的血泪,既讨好了百姓,又赚足了政绩,算盘打得倒是精。”
暮色渐浓时,杜娇妤提着食盒前来。正巧遇上外出归来的陆珩,他看着她手中的食盒,眉间微蹙:“前些日子不是还与沈冰洁形影不离,怎么又来给张亦琦送吃的了?”
杜娇妤浅浅一笑,眸光温柔:“沈姑娘已经好多了,今日也跟着你们出去办事了。”她想起沈冰洁获救那日,发了疯似的洗澡,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浑身都搓得通红。那时她守在旁边,不知说了多少安慰的话。
“张亦琦绝非善类。”陆珩语气凝重,“哪有姑娘家专踢男人要害的?你离她远些。”
杜娇妤却罕见地反驳:“她是为了救人。若不是她当机立断,沈姑娘早就......”她顿了顿,眼中满是敬佩,“她很聪明,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和他人。”
陆珩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娇娇,你不懂男人的心思。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清清白白?有些地方,碰都碰不得。”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进杜娇妤的心。她垂眸掩饰眼底的酸涩,曾经在青楼的过往涌上心头。陆珩连这点都介怀,又怎么能接受真正的她?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化作一声叹息,被咽回心底。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也敲打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蝉鸣撕开夏至的暑气时,叶敬的官轿终于碾过余杭斑驳的青石板路。几乎同时,文景帝的圣旨也到了太守府,命宋修其暂时停职回京等待调查结果。
“宋若甫倚老卖老,竟然以辞官威胁陛下,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叶敬将官袍下摆狠狠甩在椅背上,满脸怒色,“宋若甫分明是欺君罔上!”
“无妨。”萧翌不甚在意,他漫不经心地示意徐福呈上案卷:“这是这些旧案的案卷,里面存疑的地方,本王的人都标注出来了,你且如实调查便是。”他的声音裹着三分慵懒,却让屋内众人莫名生出不敢懈怠之感。
张亦琦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秀眉微蹙:“宋相请求辞官,那辞了便是,这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萧翌闻言低笑:“宋若甫这只老狐狸,最擅以退为进。皇兄若此时准奏,反倒坐实了’逼走肱股之臣’的罪名。届时宋党必然群起攻讦,朝堂之上,怕是要掀起惊涛骇浪。”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待风波平息,皇兄还得好言好语请他复职。如此一来,想扳倒他,难如登天。”
话音未落,萧翌已半跪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的脱去张亦琦的鞋袜,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们近期可启程回京。”
“不把这个案子调查清楚再走吗”张亦琦下意识追问。
萧翌抬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朝廷不是派了钦差大臣来了吗?你担心他们官官相护?”
张亦琦点点头。
“放心,绝不会。”萧翌解释“叶敬是先帝在时就已经入仕为官的,虽不是托孤大臣,但皇祖母深谋远略,皇兄尚未亲政时就暗地里扶持他,那时宋若甫正与其他几个辅政大臣相斗,无暇顾及,等道他反应过来时,叶敬已经做到了次甫,他的女儿妍妃也是后宫里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所以叶敬只会对宋家人除之而后快,好尽早取代他们。”
张亦琦若有所思地点头:“可这般下去,不过是新权臣取代旧权臣,这皇权与相权之间的博弈还真的是生生不息。”
屋内忽有穿堂风掠过,将她鬓边碎发轻轻扬起。萧翌望着她沉静的侧脸,恍惚间竟觉得眼前人站在云端,俯瞰着这权力棋局,而自己不过是局中一子。
初夏的运河泛着粼粼波光,官船的朱漆栏杆上垂着青竹帘,将两岸的蝉鸣与叫卖声筛成细碎的光影。张亦琦站在甲板上,望着水面上拖长的船影,原以为这趟归途会漫长得足够她理清千头万绪——要不要回到张家村认那个爹娘,起初不认是她以为她能回去,现在回不去了就得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毕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
不过她发现似乎有人比她更不想回京。
进城那日,高先生将叠得工整的信笺塞进她掌心后,竟转身便要离去。
“先生,我以后若是有事要找你了,该怎么办?”张亦琦问道
“无妨,你就在东城茶馆那里给掌柜的带句话,我会知道了就会来寻你。”
马车缓缓驶入东市永宁坊,萧翌亲自扶她下车。初夏的风裹着槐花甜香,将他月白长衫的下摆吹得簌簌作响。医馆门前的铜铃叮咚轻晃,他忽然驻足:“为何不先回家?莫不是还怕逼婚?”
“这个你都查到了?”张亦琦垂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石板路上的树影在两人之间摇晃不定。她不想回去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那对父母。
“这难道不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吗?”萧翌轻笑“放心,有我在,没人能逼得了你。”
张亦琦心里苦笑,还真不是,这最多只能算是诱因,做了一阵子的鸵鸟,终于要面对这个问题。
张亦琦犹豫着那要不要先去见见张山呢。
“现已进京,成婚前恐怕是没有办法日日相见了。若是有急事,你也可以拿着扳指到王府来找我。”萧翌轻声嘱咐,见张亦琦面露愠色,以为是舍不得他,便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不用太想我,我有机会就会来看你的。”
耳边温热的气息把张亦琦从思绪里拉回来,她这才发现萧翌已经对她说了很多。
但不管他说了什么,她回答一个“好”字总没错。
果然,精明如萧翌没有看出来。
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着天际,张亦琦轻推开医馆半掩的木门。屋内静谧无声,许是临近打烊,不见人影。她扬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片刻后,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女子从内室缓步走出。她目光温和,却透着医者的干练,开口说道:“姑娘,你是来看病的?若是不急,明日再来吧。”
张亦琦定了定神,轻声问道:“请问您是何婵娟何大夫吗?”
“正是。姑娘你是?”女子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张亦琦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师姑好,我是高先生的徒弟张亦琦。此番前来,是受先生所托,这是他写给您的信。”说着,她双手恭敬地将信递了过去。
何婵娟接过信,匆匆扫过内容,情绪瞬间翻涌,眼眶也跟着泛红,声音微微颤抖着问:“他人呢?”
“先生并未进城,”张亦琦轻声回应,“他似乎也不想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