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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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人不知 更新:2025-09-23 10:59 字数:3925
“当然。”张亦琦望着他眉间若隐若现的褶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微热的蛛盒,“你知道吗?当他说为了心上人拒婚时,我只觉得那个姑娘可悲。寒窗十年的状元郎,居然将仕途前程系在儿女情长上。”她顿了顿,望着漫天星河,眸光渐渐变得幽深,“我如果是他的心上人,我一定离他离的远远的,他考取功名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实现人生价值么?他这么一拒,状元不就白考了!前几年年轻气盛又浓情蜜意自然不以为意,反而为自己一腔孤勇,不畏权贵自我感动,可等人到中年,看着昔日同窗平步青云,困在柴米油盐里的贫贱夫妻,难保不会将人生失意化作利刃,刺向枕边人,在怨恨里耗尽情意。所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张亦琦滔滔不绝地阐述完见解,萧翌忽而轻笑出声,眉眼间似有星光流转:“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古人云贫贱夫妻百事哀,若有朝一日宋若甫谋反登基,我沦为阶下之囚,你可会弃我而去?”
“绝不会。“张亦琦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得如同磐石,“无论顺境逆境,我定与你共进退。”她伸手覆上萧翌心口,掌心下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不过若你为成就大业,需借助外力——比如借兵却要娶他人之女,我自会主动放手。如此一来,我便能成为你心头永远的白月光,叫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可我不会放手。”萧翌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胸口,眸中尽是深情,“你说得也有道理,就像周墨,他本有诸多选择:放下文人清高,不择手段向上攀爬;或者是舍弃良知沦为他人爪牙;又或是远离京城,做个造福一方的清官。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身段,选择了那条看似最快的捷径。倘若我日后走到那一步,我可以用来交换的未必非得是我自己。“
张亦琦望着他,恍惚间仿佛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见了浩瀚星辰。
萧翌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低声问道:“带蛛盒了吗?”
“带了,师娘早就备好了。“张亦琦从袖中取出蛛盒,却又有些迟疑,“真要现在打开?”
萧翌挑眉:“不想和我一起开?“
“不是的。”她连忙解释,“才过了一天,万一蜘蛛还没结网,岂不是不吉利?“
萧翌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全是笑意:“原来你还信这些?放心,无论结网与否,我们定会万事顺遂。”
在如水的月光下,两人小心翼翼打开蛛盒。只见蜘蛛正安坐在晶莹的丝网中央,张亦琦惊喜地轻呼出声:“真的结网了!“
她眼底绽放的喜悦比星辰更璀璨,萧翌望着那张流光溢彩的笑脸,终究没忍住,缓缓低下头去......
第79章 风云骤起(三)
杜娇妤在医馆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始终不见陆珩踪影。她想着或许是对方公务缠身,便带着丫鬟翠翠出了门。街市上,结伴嬉闹的少女络绎不绝,成双入对的男女并肩而行。杜娇妤想起广陵王亲自来接张亦琦时的模样,心底不禁泛起一丝羡慕。
翠翠到底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街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兴奋地拽着杜娇妤的手说道:”小姐,小姐,那边好多人在放花灯许愿呢,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杜娇妤轻轻点头:“好,我们过去。”
她将一盏许愿灯放入水中,阖上双眼,虔诚地许下心愿——盼能与心上人白首不离,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在这时,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杜娇妤猛地转身,竟看到日思夜想的陆珩,正与另一名女子在水边共放花灯。陆珩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她,神色瞬间变得紧张,下意识便要迈步上前。杜娇妤却后退一步,未发一言,转身疾步跑开。
盛嫣然察觉到陆珩的异样:“陆哥哥,怎么了?你认识刚才那位姑娘?”
陆珩深吸一口气,语气略显仓促:“嫣然,我让人送你回盛府,我还有急事。”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便朝着杜娇妤离去的方向追去。
杜娇妤和翠翠都是娇弱女子,脚步自然快不起来,陆珩很快便追了上来。他伸手拉住杜娇妤的手臂:“娇娇,听我解释。”
杜娇妤急忙躲开,眼眶已经泛红:“陆大哥,无需多言,我都明白。”
“娇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陆珩心如刀绞,话到嘴边却又哽住。他能解释什么呢?解释定北侯府的小姐盛嫣然是他与父母都满意的联姻对象?还是解释陆国公府断不会接纳一个曾流落青楼的女子为宗妇?
陆珩一路跟到医馆,却在门外徘徊许久,迟迟不敢进去。待萧翌送张亦琦回来时,还见他站在侧门前出神。
见张亦琦走近,陆珩连忙上前:“张姑娘,能否劳烦你帮我劝劝娇娇?”
“劝她接受你的选择?”张亦琦目光清冷,“这个我做不到,只要她反问一句‘你愿不愿意’我就无话可说了。”
萧翌在旁开口:“田崇文一案已审结,不日便会为杜远德平反。居安大长公主膝下无子,打算收杜娇妤为义女,赐封郡主。陆珩,你若想娶她,就得明媒正娶为正室;若不愿,大长公主自会为她另择良婿。”
这番话如重锤击在陆珩心头,他沉默良久,一言未发。
张亦琦看透了他的心思:“陆公子,若你始终介怀杜姑娘的过往,倒不如就此放手,对你们都好。长痛不如短痛。”
进了院子,张亦琦并未回房,而是径直去了杜娇妤的住处。推开门,眼前景象却出乎她的意料——杜娇妤并未落泪,苍白的脸上平静无波,就像她们初相识时那般清冷自持。
“张姑娘,不必安慰我。”她语气平淡,“其实我早该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张亦琦告诉了她朝廷的安排,杜娇妤竟轻轻笑了:“张姑娘,我与你不同。我没有你的聪慧学识,也无安身立命的本事。能得大长公主照拂,获封郡主,已是最好的归宿。如今想来,我对陆大哥的执念,或许也只是想寻一处安稳,延续从前优渥的生活罢了。”
她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只是不知为何,张亦琦走后,她独自坐在窗前垂泪到天明。
数日后,刑部判田崇文秋后问斩,杜远德沉冤得雪。居安大长公主銮驾亲临医馆,以公主府的仪仗迎杜娇妤入府。而与此同时,陆珩与定北侯府千金盛嫣然的婚讯,也在满城红笺中传遍了京城。
张亦琦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在进宫前回一趟张家村。
再次进入张家那个小院时张亦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这座困住她整整三百多个日夜的院落,她日思夜想都要逃离的地方,此刻竟让她喉头泛起酸涩。现在还记得她离开的那个清晨,那时的她对回家充满了希望,兜兜转转,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里。这离开的一年多里,她几乎都是在路上,从玉门关,到扬州,到余杭郡再回到京城,她已经为自己选择了爱人和朋友甚至是家人,借助小张氏的身体重活了一世,可她却是无法接受与她血脉相连的父母。这份错位的人生,终究是辜负了原主。
”阿姐!”清亮的喊声惊散了思绪。张山抱着一捆柴火从灶房冲出,柴火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听说了吗?刘瘸子和狗县令都被抓了!”
张亦琦望着少年清瘦的轮廓,目光掠过他补丁摞补丁的衣摆:“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学堂吗?”
少年笑容骤然黯淡,垂眸盯着地面:“爹病得厉害,整夜咳得喘不过气,娘的腰也直不起来...我得守着。”斜阳拉长他单薄的影子,恍然间,那个总是吃饭、睡觉、斗蛐蛐,一看书就头疼,一干活就喊累的少年竟已能扛起生活的重担。张氏夫妇沦为刘瘸子家奴后,在矿洞与棍棒下熬日子,曾经硬朗的身板,终究抵不过岁月与苦难的磋磨。
推开内室木门,药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榻上的张铁枯瘦如柴,听到响动艰难转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张氏手中的药碗“当啷”坠地,踉跄着扑过来,颤抖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将女儿死死搂进怀里。温热的泪水渗进衣领,她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呢喃:“是娘的错...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烛火摇曳中,张亦琦执笔的手微微发抖。脉案写罢,她将沉甸甸的金饼塞进张山掌心。少年攥着金饼的指节发白,眼中却没了往日对银钱的贪婪。有些成长总是无声无息,就像破茧的蝶,疼痛过后才能振翅高飞。
“阿姐又要走了吗?”临别时,张山追出村口,暮色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
“此去山高水长。”张亦琦替他整了整歪斜的衣领,没提与萧翌的婚事,“但记住,若父亲病情反复,或是遇上难处,就去医馆寻高先生和何大夫。留个字条在药房第三格抽屉,我定会知晓。”
晚风卷起衣角,她转身踏上马车。少年的身影渐渐缩成小点,消失在视线里。
破晓时分,金乌初升,萧翌的玄漆马车碾过沾着晨露的青石板,稳稳停驻在医馆门前。高先生负手而立,目光含笑目送;何婵娟却红着眼眶,死死攥住张亦琦的衣袖,沙哑的叮嘱声里浸满了担忧。直到萧翌俯身郑重承诺,她才松开手,指尖还微微颤抖着,似要抓住最后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