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作者:
深林人不知 更新:2025-09-23 10:59 字数:3824
“婉娴!”他猛地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她单薄的肩膀,那触感瘦骨嶙峋,冰冷得让他心头发颤。他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变得语无伦次,“你说话!你骂我!你恨我都可以!别这样!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许你这样!”他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仿佛想将她从那个冰冷的躯壳里唤醒,“我知道!我都知道!朝堂上那些混账东西!他们逼我!他们都在逼我!我没有答应!我绝不会答应!我不会废了你!更不会让人动你一根头发!”
他喘息着,眼中是疯狂的赤红,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承诺:“我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我的!我要护着你,谁敢说半个不字?!婉娴,你就信我这一次!”他死死盯着她空洞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强行灌注进去。
然而,宋婉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波动。那些承诺,那些告白,落在她耳中,如同隔世的微风,激不起半分涟漪。她只是平静地、毫无生气地看着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疯狂的赤红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过了许久,久到文景帝以为自己的心脏会在这种死寂中停止跳动。
她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纹间,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陛下……”她看着他,眼中没有感激,没有感动,只有一片荒芜的灰烬,“我不仅仅是你的妻子。”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蓄着最后的力量,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我……还是宋若甫的女儿。”
“均和……”她的目光穿透文景帝眼中的痛楚和挣扎,直直望向那虚无的、象征着终结的黑暗深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决绝,“不必……再为难了,我只求一死。”
文景帝一夜无眠。承恩殿宫中宋婉娴那枯槁绝望的面容和她平静求死的话语,如同梦魇般死死缠绕着他。他枯坐在冰冷的御书房内,案头堆满了叶敬为首的朝臣再次联名上奏请求“速废宋后,明正典刑”的奏疏,如同催命的符咒。马德礼小心翼翼捧来的参汤早已冰凉,他一口未动。窗外雪落无声,天地一片死寂,他内心的风暴却在疯狂肆虐。是强行压下朝议,冒着动摇国本的风险保她?还是……他不敢想下去,每一次念头触及那个“死”字,都如同万箭穿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与煎熬中,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踏碎了御书房外雪地的宁静!
“陛下!陛下!”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延寿宫……延寿宫的张公公……带着懿旨……往……往承恩殿方向去了!”
“懿旨”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文景帝早已紧绷到极限的情绪上!
他猛地从御座上弹起!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圈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延寿宫!太皇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懿旨去承恩殿?!
一个最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他的魂魄。
第118章 玉殒桐枯(三)
“混账!”文景帝目眦欲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再顾不上任何帝王威仪,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马德礼,疯了一般冲出御书房!
“陛下!陛下!您慢点!雪地路滑啊!”马德礼魂飞魄散,带着哭腔和一众吓傻了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追了上去。
宫道上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出狭窄的小径,但依旧湿滑冰冷。文景帝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着,玄色的常服下摆溅满了肮脏的雪水泥泞。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冰刀般刮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平时熟悉的道路,这次竟然变得如此漫长。终于,他看到寒梧宫那扇熟悉的、剥落了朱漆的宫门时,可眼前的一幕让他如坠冰窟!
宫门紧闭着。但宫门之外,肃立着一队身披铁甲、腰佩长刀的禁卫!他们如同冰冷的铁桩,沉默地矗立在风雪中,盔甲上凝结着冰霜,眼神锐利如鹰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而在宫门一侧,垂手侍立的,正是延寿宫总管太监张福全!他面无表情,手中赫然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文景帝的心脏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他认得这些禁卫!他们是太皇太后亲自掌控的、只听命于慈宁宫的“铁鹞卫”!他们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张福全!”文景帝如同疯虎般冲到近前,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欲裂,“懿旨内容是什么?!说!给朕说!”
张福全被皇帝此刻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一哆嗦,“回禀陛下,奴才只是奉太皇太后懿旨行事。”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张福全,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向那扇宫门!
“拦住陛下!”张福全尖利的声音划破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如同铁桩般矗立的铁鹞卫瞬间动了!两名最靠近宫门的甲士,动作迅捷如电,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声响,以血肉之躯狠狠撞向冲来的皇帝!他们的目的不是伤人,而是阻拦。
砰!
文景帝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移动的铜墙铁壁,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胸口剧痛,整个人被硬生生挡了回来,踉跄着倒退几步,若非身后赶来的马德礼等人拼死扶住,几乎要栽倒在冰冷的雪泥里。
“反了!你们敢拦朕?!”文景帝稳住身形,目中的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死死盯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铁鹞卫,又猛地转向张福全,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撕裂,“滚开!让朕进去!”
“陛下息怒!”张福全深深躬下腰,姿态恭谨,声音却如同这漫天风雪般冰冷刺骨,“太皇太后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承恩殿。奴才等奉命行事,万死不敢违逆懿旨!请陛下……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文景帝的心脏!他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承恩殿内那死一般的寂静,紧闭的宫门,森严的铁鹞卫,还有张福全手中那卷刺目的明黄……一切都指向那个他无法承受的结局。
“不……婉娴……婉娴!”文景帝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哀鸣,不顾一切地再次冲向宫门,这一次,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撞、在踢、在嘶吼,“开门!给朕开门!朕不信!朕要见皇后!婉娴!回答朕!”
沉重的宫门纹丝不动,只有他拳脚砸在门板上的沉闷声响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显得那么绝望而徒劳。铁鹞卫们沉默地围拢,形成一道冰冷的人墙,将这位九五之尊隔绝在他心爱之人的宫殿之外。
就在这混乱绝望之际,承恩殿那厚重的宫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缝里露出的,不是皇后宋婉娴清丽的身影,而是一张布满皱纹、泪痕纵横、写满哀痛与恐惧的脸——正是皇后身边最亲近的老嬷嬷。她双眼红肿如桃,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她颤巍巍地走出来,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宫门前的雪地里,对着状若疯魔的皇帝,深深叩下头去,未语泪先流,发出压抑不住的悲声呜咽。
文景帝的动作戛然而止,所有的疯狂嘶吼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跪在雪泥中的老嬷嬷,那哀毁骨立的样子,那绝望的泪水,如同最残酷的宣判。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这严冬的风雪更甚百倍。
“陛……陛下……”嬷嬷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残余的生命力,“您……您来迟了……皇后娘娘……她……她……”
老嬷嬷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再次深深叩首,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雪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那句让天地失色的哀鸣:
“娘娘……已被太皇太后……赐下鸩酒……方才……方才已经……已经……薨逝上路了……陛下节哀啊!”
“轰——!”
文景帝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孙嬷嬷那悲绝的哭喊如同淬毒的利刃,将他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剜去。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陛下——!”马德礼魂飞魄散,和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死死抱住瘫软的皇帝。
文景帝没有昏厥,他只是睁大了眼睛,空洞地望着承恩殿那扇洞开的宫门。门内,是死一般的沉寂,是再也寻不见的熟悉身影,是吞噬了他所有光明的无尽深渊。风雪呼啸着灌入殿中,卷起一片凄凉的呜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顺着嘴角蜿蜒流下,在玄色的衣襟上洇开一片绝望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