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作者:深林人不知      更新:2025-09-23 10:59      字数:3918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最终挥了挥手:“准了。都去吧……活着回来。”
  “谢皇祖母(太皇太后)恩典!”三人齐声叩谢,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与决然。
  殿外,肆虐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延寿宫冰冷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点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亮光。
  第125章 铁马冰河(四)
  凛冽的北风卷着碎雪掠过延寿宫的琉璃瓦,青灰色的宫墙落满霜花,连朱漆宫门都蒙上了层薄薄的冰棱。张亦琦裹紧狐裘立在宫门石阶下,望着那个逆着风雪前行的身影,突然提高声音:“长生!”
  何长生脚步一顿,肩头落满雪粒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转身时,睫毛上已凝了层白霜,冻得发红的脸上却挂着笑。张亦琦踩着积雪快步上前,皮靴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她伸手挡住少年面前肆虐的风雪:“长生,你好不容易才进的太医院,这一走,想回来就难了。”呼出的白雾在她眉间凝成细小冰晶,纤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暖手炉。
  何长生拍落肩头积雪,冻僵的嘴角扯出个弧度:“张姐姐,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写给我们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望向远处被雪雾笼罩的宫阙,眼瞳映着苍茫雪景,“来了太医院才明白,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从军医出身,只有回到烽烟里,才算走对了路。”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来,他抬手挡在眼前,指节被寒风吹得青紫。
  张亦琦凝视着少年被风雪雕琢得愈发坚毅的面容,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背着药箱跌跌撞撞的学徒。如今他睫毛上的雪水混着霜花,眼神却比宫墙下的青铜兽首还要坚定。
  回王府时,夜幕已经压下来。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宫灯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叶临恭敬问道:“亲王妃,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张亦琦摘下覆满白霜的帷帽,发丝间还沾着雪屑,“我要去和师傅师娘道别。”她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在烛火前凝成细小的珠串,眼底跳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次日清晨,何氏医馆的雕花木门推开时,惊起檐下一串冰棱相撞的清响。何婵娟正踮脚擦拭药柜上的冰花,听见响动回头,却见张亦琦身披雪花立在门口。“亦琦?”她手中的帕子滑落,“你怎么这个时候......”话音戛然而止,目光扫过徒弟怀中的行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高先生握着毛笔的手顿住,宣纸上的墨迹晕开,他缓缓抬眼,白须随着呼吸轻颤:“又要去边关?”
  “师娘,只有在军营里,我的医术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何婵娟后退半步扶住药柜,眼眶瞬间红了,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泪光:“一定要去吗?”她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襟上的盘扣。
  高先生搁下毛笔,起身时带起一阵药香。他拂过满架药匣,苍老的手指停在装着止血散的青瓷瓶上:“我也去。”他转头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医者仁心,不该困在这四方屋檐下。”
  何婵娟先是一怔,继而快步上前,猛地掀开墙上的布帘,露出背后整排外伤用药。她红着眼眶,将银剪子往腰间一别:“你们都去,我岂能落后?”她扬起下巴,鬓边的珍珠坠子随着动作摇晃,“我治得了产后血崩,也能接得上断骨!”
  深冬的广陵王府笼罩在雪幕之中,飞檐斗拱积着厚厚的雪,廊下宫灯在寒夜里晕出暖黄光晕。出发前夜,长宁公主踩着雪径直闯入张亦琦的寝殿,斗篷上簌簌落下细碎冰晶。
  ”冻死我了!”公主跺着脚甩掉雪靴,发间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毫不客气地掀开绣着并蒂莲的锦被,缩进暖烘烘的床榻,”今晚本公主可要和你挤一挤。”
  张亦琦正就着烛火整理医书,见她风风火火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公主这架势,倒像是被人追着讨债。”她放下书卷,往铜脚炉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映得满室暖意融融。
  洗漱之后,两人躺在塌上。
  张亦琦突然支起身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说正经的,这次,可不要放过崔致远,坑蒙拐骗都要把他弄到手。”她扯过锦被裹住肩头,玉白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
  “你说的简单,我又不是你。”长宁突然来了好奇心“不过,你当初是怎么把我二哥哥弄到手的。”她猛地坐直身子,发间流苏扫过张亦琦脸颊:”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我那冰山哥哥栽在你手里?”她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对方,连鬓角散落的发丝都顾不上理。
  张亦琦靠在软垫上,望着跳动的烛火,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回忆如潮水漫上心头,她轻轻哼了一声:”应该问他是怎么把我骗到手的才对。”
  ”好好好!”长宁摇晃着她的胳膊,”那他是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还能因为什么?”张亦琦故意卖个关子,指尖绕着一缕青丝,半晌才慢悠悠道:”自然是......他生得好看。”
  话音未落,长宁已笑得滚倒在锦被上,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歇脚的寒鸦。张亦琦也跟着笑起来,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忽明忽暗,恍若画中。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映着交叠的锦被和枕边散落的发丝。笑闹声渐渐平息,两个身影在暖意中沉沉睡去,梦里或许都装着各自的心事与憧憬。
  凛冽的北风并未因夜色稍减,反而在黎明前卷起更狂暴的雪浪,仿佛要将天地彻底吞没。广陵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几辆坚固的马车已在叶临的指挥下准备停当。马匹口鼻喷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鬃毛上结满了细碎的冰棱。
  叶临身着厚实的皮袄,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眉眼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他紧抿着唇,亲自检查每一处绳结、每一个车辕,确保万无一失。风雪狂舞,吹得他身形微微摇晃,但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亲王妃,公主,高先生,何夫人,何大夫,请上车!”他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雪势凶猛,需得尽快启程!”
  张亦琦裹紧狐裘,最后回望了一眼风雪中影影绰绰的王府轮廓,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率先登上最前方的马车。何长生紧随其后,小心搀扶着师娘何婵娟上车。高先生则抱着他那视若珍宝的药箱,步履沉稳,风雪在他苍老的容颜上刻下更深的痕迹。
  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艰难地驶离王府的庇护,一头扎入白茫茫的混沌世界。风雪如刀,疯狂抽打着车篷,发出呜呜的悲鸣。车内虽燃着暖炉,寒气依旧无孔不入,厚厚的棉帘也挡不住那彻骨的冰冷。长宁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抱着一个暖手炉。何长生默默将一件备用的厚毯披在她肩上。高先生则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光滑的念珠,仿佛在默诵着什么。
  行程艰难远超想象。官道早已被深雪覆盖,车轮不时陷入雪坑,需要众人合力推搡才能脱困。拉车的马匹喘着粗气,在厚厚的雪地里跋涉,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从车帘缝隙钻入,打在脸上生疼。张亦琦掀开一线车帘向外望去,天地间唯余一片惨白,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模糊不清,只有呼啸的风雪主宰着一切。
  行至城外十里长亭附近,风雪似乎更大了几分,几乎要将道路彻底抹去。就在叶临勒住马头,准备指挥车队稍作喘息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穿透风雪的屏障,清晰地传来。
  众人惊疑不定。叶临眼神一凝,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警惕地盯着声音来处。
  只见两骑快马如破冰之船,硬生生在雪幕中撕开两道轨迹,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着华贵的银狐裘,风雪中面容模糊,但那挺拔的身姿和胯下神骏异常的白马,不是许临书又是谁?他身旁落后半个马身的,则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青大氅的陆珩,风雪将他冷峻的眉眼衬得愈发锐利,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无畏地劈开风雪。
  两骑奔至车队前,许临书猛地勒住缰绳,白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踏起一片雪浪。他抬手拂去眉睫上的冰霜,露出一个带着寒气的明朗笑容,声音却清晰洪亮:“张亦琦!长宁,这么急着走,也不等等我们?”
  陆珩也控住马匹,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掀帘而出的张亦琦脸上,言简意赅地颔首道:“亲王妃,漠北路远雪深,多个人,多份照应。”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张亦琦看着风雪中突然出现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一丝了然和复杂。她还未开口,长宁已惊喜地探出头:“许临书?陆珩?你们怎么……”
  风雪似乎更急了,吹得人睁不开眼。叶临驱马来到张亦琦车旁,低声请示:“亲王妃,这……”
  张亦琦望着风雪中那两个坚定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车厢内因寒冷和奔波而面露疲惫的师娘和长宁。前路艰险莫测,多两个强有力的帮手,尤其是有陆珩这样的军中宿将在,无疑是极大的助力。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让她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