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0      字数:3715
  
  她这样想。
  蝉鸣急促地拉起警报,非常洪亮,足足有一分钟,树叶开始斜飞。
  第一缕雨,从屋檐水管流下滴落。
  几束水柱急促地打到窗户上,数十秒停下来,接着便是断断续续,延绵不绝的细细雨幕。
  一个小时后,倾盆大雨没有来临,迟雪只听到平静的风声。天空的抽泣在缓缓之中,彻底停下。
  她走出去,看到地面上,一片一片镜子般的水面安静地淌着。她看到自己的脚步,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零星走过的人群。
  她一瞬间,看到清亮,看到熟悉。
  她看到郭雨生微微低头,推着自行车,从积水边缓缓走过。
  迟雪有一些害怕,她怕郭雨生回来了,怕自己忘记郭雨生了,她怕丢了父亲,尺言会去哪里了?
  天空开始放晴,淌地的水面闪着粼粼波光。迟雪不安起来,看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快要窒息。
  她忍受不下去了。
  她拿起手机,直接打起电话。没有任何犹豫、顾虑,迟雪的灵魂被解放,不再束手束脚了,
  她希冀着父亲快点接听,大概是三四十秒后,电话通了。
  她第一次如此无拘无束地,焦急地向对方发问:“你去哪儿了?”
  尺言愣愣,回应:“在家。”
  迟雪想追问,可她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示。
  “你为什么没来上学。”
  尺言的声音很厚,蒙着一层沙哑,他笑了笑:“有点感冒了。”
  听到回答后的迟雪,像泄气的皮球,腿软下去。太丢人了,她为何如此冲动。
  “你真的只是感冒吗?”她软软问。
  “可能吧。”尺言笑笑。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不能不上学吧……”迟雪为自己找补,声音心虚。
  他确实可以不上学,保送名额已经在来的路上,高中的知识他早烂熟于心,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只是感受一个氛围感。
  迟雪听到尺言的呼吸声,知道他在思考,心里一紧。
  “后天吧。”尺言应答。
  尺言听到迟雪的内疚,听到她挂掉电话。他微弯嘴角,夹住电话的脸颊和肩膀才僵硬分离,电话滑到地上,咔嗒一响。
  他的两只手,什么东西都没有拿,他就站立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央,一抬眼,就能看见,所有侵蚀城市的寒气,化作在他头顶悬挂的,无形的屏障。
  他的气息裹挟了这个城市每一寸土地,强迫着,威逼着寒流禁止侵袭,他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掺杂着源源涌进的寒凉。
  他的眉眼都挂上了晶莹透亮的冰霜。
  第26章 白鸽
  迟雪一直安静等待,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太阳升到最高空,连续几天断断续续的细雨消停, 阳光久违覆盖屋顶。她看到,尺言穿得很厚,从后门出现了。
  这是很反常的打扮, 目前气温有二十六七度, 尽管刚下过小雨, 可一件薄薄的长袖就足够了。尺言却加了毛呢大衣, 带上围巾,连手都要加一层手套。
  同班人见他,不禁夸张得瞪眼, 问:“你干嘛了?”
  他匆匆关上门, 弯腰坐下,沙哑着声音应:“坐的车里空调太凉了,有点感冒,受不住。”
  教室内没开空调, 从后门吹进来微风一下子被门截挡。在座位上,他只脱掉了手套, 围巾和大衣仍停留在身体。周围人看他的打扮, 深表震惊与怀疑。
  尺言还是没缓过来, 把头微微埋进围巾里, 大衣将他包得严严实实, 迟雪看得见他两只手很白, 白得失了些许血色,
  迟雪担心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担心毫无用处, 却禁不住为他忧愁。
  “你还好吗?”迟雪走过来,主动摸一下他的手,“怎么穿这么多。”
  她怔怔,他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尺言抽了一下鼻,缩回手,答道:“问题不大。”
  没有往日的温度,以往父亲的手,会透着阵阵暖意,从他的血管,传到每一寸皮肤,每逢那时,她都会感到温柔与热忱,不自禁慌张和安心。
  可这次不同,这次,她什么都没感受到。那手比冰块还要冷,好似血管里流的不是鲜血,而是寒气。尺言咳嗽两声,把她从滞顿中拉扯回来,她说:
  “你究竟怎么了……”
  她害怕父亲生病,得了不治之症,是她哀求父亲回来学校的。
  “没什么,我那天请假,去雪场玩雪了,结果没做好保暖,有点着凉,回去的时候又淋雨了。”尺言声音很小,笑笑,开始收拾起桌面一叠一叠的试卷,“不用太担心,吃多几天药就好了。”
  迟雪很想相信这个理由,可她察觉到父亲对她有所保留。她不再追问,只得接受这个肤浅的回答,父亲的虚弱必定会和那个警察脱不开关系。
  是怎么了,究竟帮什么忙,能够让父亲身体如此虚弱。他们透支了他的健康。
  尺言变得不爱说话。他经常缄默,有时会单纯看自己的手,有时低首思考。几日过后,他的大衣总算脱下,换成一件勉强符合季节的长袖,正逢此时,天气也渐渐入秋了,大家添起衣物,他变得不再突兀。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一般,随着秋风,就跟记忆流去了。
  迟雪靠在门框旁,或是挨在座位上看着他。看他的呼吸,沉默,发呆。他沉重起来,肉眼可见的不轻灵,连言语都闷上许多。
  她着急起来,不得不想办法和他多说些话,说起音乐,说起社团,隔壁班,还有这间大学和那间大学。终于,迟雪也感到自己沉默了,她缓缓出口:“你不是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吗?”
  尺言从围巾里抬抬眸,看向她。
  迟雪开始述说:“你之前说有一个表妹和我很像,我说我想和她认识一下。”
  尺言陷于短暂回忆,莫约一分钟后,迟雪主动出口:“我想去你家看看。”
  这个要求提得很无理,两个相近陌生的人,即便关系上升到朋友,也不应当如此直白。可是她是父亲的女儿,货真价实的十四年,她理所应当对父亲的家庭有知情权。
  尺言又沉思一会儿,答应下来:“好。”
  这个答案来得出乎意料,迟雪内心怦然一下,满心震惊,一切竟如此顺利,令人感到十分奇妙。
  到下午,六点半时分,他们一同出校门。迟雪跟着尺言走,看到他裹上一件薄外套。
  她内心忐忑,只好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她应当拥有知情的权利。她看着熟悉的路,心情稍微落寞,她以为尺言会将她带回市区的公寓,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尺言突然停下来。
  斑马线向两边延展,尺言站在路口。
  “怎么了?”迟雪上前问,她已经认得路了,是左转。
  “没有。”尺言往右边转去。
  他一反先前的方向,向另一边迈步,迟雪愣愣,跟上去,一边追着步子一边问:“不是另一边吗?”
  尺言笑笑不答。
  迟雪又追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上次那个人究竟是谁?”
  尺言没看她,只是应:“哪个人?”
  “你的朋友……那个警察。”迟雪声音小下去,语气微弱。
  “我和他认识很久了,关系挺好的。”尺言回答,“他只是托我办一点事情,顺便过来处理公务。”
  他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是纪录片里的旁白,不带任何感情,单纯叙述。迟雪发现尺言的步伐变快了,没有以往一样照顾她,她咬咬牙,小跑两步又到他身旁:“什么事情?”
  尺言有些无奈,笑笑:“这也要问吗?”
  迟雪从回答中听出烦意,她下意识缄口,半秒过后,却一反常态直白地回:“你都让我在一旁听了,我很想知道。还有,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郭雨生对这个警察极其痛恨,他们俩之间必定有过一段十分惨烈的经历,才能让父亲如此温和的人与他反目成仇。迟雪只能相信郭雨生,他的仇恨绝对不会没有缘由。
  “为什么?”尺言问。
  “因为我觉得,我就是觉得。”迟雪笃定。她心里有底气,归根结底,还是这个人导致了父亲的死亡。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们父女两人根本不会吵架。
  如果让父亲早日远离这个所谓的“挚友”,他的命运会不会就此改变,生活可能会顺畅,可能不用毁容、不用贫穷。
  “你真的只是感冒吗?你不在学校的那几天,肯定是去帮他忙了。”迟雪突然觉得,她又很有必要告诉父亲真相了,“你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
  还没来得及进一步阐述理由,尺言回一下头,对她温言:“到了。”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面对突然出现的大门,气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她回首,才发现右手边那长达几百米整齐的墙并非政府的基建设施,而是一间私家宅院的外墙。
  门是木结构,肃穆庄严,墙体是白的,穿插几个靛青色的陶窗。墙不高,却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一丝痕迹,她感到压迫感,四处望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