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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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1 字数:3696
走出几步,身后忽地传来下课铃,每层的走廊里都在荡响。
他的脚步慢下来,定住。
下课铃飘荡在学校上方,随着风流过树梢,划过白鸽的翅膀,悠长像好多年的光阴。
他回头,望上去,看到课室、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看到拿着书的同学。
他看到窗子,看到自己的班级,想起自己的座位,他想起自己做过的试卷。
他想起很多。仿佛看到自己初入校园,看到在走廊上同学们围着成绩榜对他惊叹,看到几本堆在桌上的竞赛书,看到第一次上台老师们毫不吝啬的嘉奖。
他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就彻底与这些平凡、普通再无缘分,只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如果能和家庭切割,能甩手不管,如果他选择投靠外公家,他会有一个很美好顺遂的人生,一切不幸来临时他都能置身事外。
他看到自己可能会一塌糊涂的未来,看到残酷与疲累,看到自己的死亡和大厦的倾倒,看到自己身陷明争暗斗中难以脱身。
青苔味涌入他肺腔,他抬头,望着这座泛着旧色的教学楼,看着几十个教室,看着模糊的窗子。
他看到迟雪了。
尺言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一层水雾,整个世界都化作灰青色。此时此刻,却宛若有一束冬日的光,悬在头顶上。
她是那么光亮啊。
尺言在楼下,都只能抬头仰望她。
第31章 线条
学校发通知, 说由于顺位调整,学校里多出来一所本地的双非外国语高校的保送资格,三天内, 有意愿者可递交申请,五天后将通过考试竞争名额。
迟雪站在公告栏前,呆呆停滞, 望着那几个铅字, 听周围人议论纷纷:“我看六班那个, 好像本来说要去复旦的, 后来又改北大了。”
“是前面有人放弃了吗?这么突然。”
“听说好像是重点班的那个尺言,那天办公室里在说这件事来着。”
“不会吧。”
迟雪退出来,今日上课, 林枫面色憔悴, 也在台上讲道多出一个名额的事情,让大家可以去争取争取。她看向尺言的座位,已经空了好几日,她低头, 试图不再去想。
这种高级的私立院校,每年都要保一些顶尖的学生去92, 也要保一些水平以下的学生前往双非。因为是知名高中, 生源很好, 双非院校也愿意接受。学校就在这番操作下, 保证自己的重本率能最大提高。
大多数中层学生, 都能去比这些双非更好的院校, 自然没有投以青睐。
迟雪忽然有一种预感, 她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 递交了申请。
因为大家都说, 试一试吧。
是啊,试一试吧。
与她竞争的,几乎都是普通班的学生。他们的水平实际上不相上下。
迟雪去了解了那所外语院校的档次,虽是双非,但口碑一直很好,是大热门院校,工酬水平能排全国前二十。
她开始简单备考,几日下来,在一个沉闷的下午进了学校考场。
题目很难,迟雪的笔写一会,停一会。她想起父亲被保送的专业也是外语,他考试时是不是也这样呢?
与题海不一样,这套内推试题分明更注重学生的综合水平,将大量篇幅放在写作上,不仅要言语清晰,还要内容深刻,她笔试第一。
她的英语发音并不算好,在面试的时候,却也没有怯场。这个名额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她像对待平常事一样对待它,毫无紧张,也毫无兴奋。
最后,五个人的面试她排第三,名额落到了迟雪手里。
她被保送了。
在几十年后,一门语言的掌握已经算不上技能。她在外语上很快适应这个时代的水平,并且过程轻松。她被保送英语专业,在这个黄金的2014年,外语尤为吃香,语言类专业分数水涨船高。
迟雪后知后觉,恍然回神,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
长久消失于校园的尺言,终于在十一月份,回到学校。
他一如既往沉静,穿上了卡其色的外套,以抵挡秋风。
他变成秋天的颜色了。迟雪忍不住想。
时隔多日,迟雪终究是抵不过内心,那些过往的岁月是真实存在的,她无法舍弃。
而对于尺言,一个横空出世的女儿是虚实不定的,谈不上爱惜。
迟雪在尺言独身行走时,主动凑上去了。
她委屈,一出口,眼眶就不自觉红了,她听到自己微颤的质问,像相隔二十多日没说话一样干涩:“你,为什么要放弃保送?”
尺言被她拦住去路,只得停下。
“没什么,突然就不想去了。”
迟雪不相信,反驳道:“那可是北大。”
“我不是很需要这份学历。”尺言回答,他每字每句都属实,没有这份学历他一样能过得滋润。
“你是不是还一直和那个警察往来。”迟雪突然提高声调,声音尖锐,“是不是他不让你去上学的!”
“不是。”尺言回答。
迟雪拉住他的手:“你不要再和他联系了好不好,他真的不是好人。”
半晌,迟雪泄气一样,低下头,告诉父亲一个好消息,“我被保送了。”
尺言看迟雪许久,看着她的头顶,看见乌黑的发丝,他答:
“恭喜你,那是一间好学校。”
得到父亲祝福的迟雪,并没有开怀,她看着尺言迈步,松开手,询问:“我的话你究竟信了多少。”
尺言顿顿,微侧半脸,只看她一眼,便没有回头地往前走。
那日以后,尺言不仅仅孤身一人来上学了。每隔几日,他就抱着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坐在座位上。
他那弟弟很安静,不喜说话,也从不乱动。
学校默许了,班级里也无人提出异议。尺言不在座位时,他们有时会过来逗这个小孩子,给他饼干小零食,这个孩子尽数接过,却从来不吃。
尺言也很忙,尽管在学校里,却不常出现在班级。他准备起艺考,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也不算简单。
原本有兴趣,就算全是新知识,尺言学起来得心应手。专业老师指出:即便最后专业分低一些,只要院考过线,他的文化分也能绰绰有余拉上去。
迟雪坐在角落里,看着父亲的弟弟,也许父亲留下的真正原因是他。
临近假期了,课程赶得紧,桌面上堆满一叠又一叠的试卷。即便迟雪已经被确认保送,但是她不愿脱离学校。明明不与尺言再见面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她每见他一次,都会心梗不舒服。
“啊呀!”一个女生突然叫起来。
她停在尺言桌子旁,慌张地看着坐在位置上的尺言弟弟。这个一言不发的小孩,正拿着水笔,在每人仅有一份的押题作业上写写画画。
尺言并不在班级里,女生看着已然被画上鬼画符的试卷,手足无措。她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深知这些试卷的重要性,虽然题多得做不完,但也不能任由被小孩子糟蹋。
她想补救,从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手中救回几张试卷。小尺绫本来就握不紧的笔被抽出,他抬抬头,又低下头。
“小弟弟,你拿这个画好不好啊?”
女生忙将一旁的草稿纸与试卷调换,这可是要上交的作业。还未进行一半,后门突然出现人影,女生抬头忙喊道:“尺言,你快过来看看!你弟在乱画你的试卷!”
尺言的步伐立马变得匆忙,准确而言,是他看到弟弟被打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焦急起来。他忙赶过去,直直搂住弟弟,抽身回头:“没关系,让他画。”
他抱着弟弟坐在座位上,把女生递回来的笔递给他,“来,喜欢画就画。”
女生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大概是多管闲事了。尺言一心在这个哑巴弟弟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人。
“行吧。”她浮出些许恼火,闷声走开。
迟雪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大家对这段日子,迟雪与尺言之间的沉默感到惊讶,连眼镜学长都忍不住掉过头来问:“他怎么变这样啦?”
“不知道。”迟雪回。
眼睛学长又道:“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疏远了呀?”
没过多久,尺言又匆匆被叫走。她看到尺言凌乱桌面上飘落的试卷,这个年幼的弟弟并不懂得捡起。自被抽出笔后,他没有表露不安,可当哥哥拿笔往他手里塞几次后,他也没再拿起。
这个安静的孩子就那样坐在座位上,看着陌生的一切,就那样拘谨地坐着。
迟雪走到教室后面,捡起那张飘落的试卷,发现上面画满三角形和四瓣小花的童趣涂鸦。
几日过后,大家都不再去理会,任由这个小孩子代替他哥哥坐着。上课也在那里,下课也在那里,没有人在特意去与他交流。
终于一日,班长认为自己应当尽点职务路经尺言桌旁时,还是忍不住替他看一眼。认为那日的焦急确实有些冲动,可能惊吓到这个敏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