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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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1 字数:3659
尺言侧头,迟雪紧张地看着他,他的手摸上水,又停住。
他没有回答。
他的手捻起一颗小石子,石子在他指尖,微微转动。
“你看。”他语气带着活泼。
石子变成蓝白色,宛若钻石,冰块将它包裹。
迟雪张大嘴,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看着悬在父亲指尖的冰块,如捧宝石。
他的手一如既往修长白皙,红色的伤痕添上斑驳,她不觉得那是伤痕了,而是丝绒。
“你能做更多吗?”迟雪接过冰块,冰块在她手里,立马融成水,消失殆尽。
尺言的手在空气中抓抚,合起掌心,再一打开,满是小冰粒,均匀满是绿豆大小。他微微骄傲,迎着阳光看剔透的冰晶,轻笑:“我能做一条项链。”
他的眼眸附上水汽,连眼睫都盖满了雾,他目光有如纯水,清澈不带一点杂质。
迟雪望着,她静静地望着,她不敢触碰父亲,怕他会像冰一样融化。
尺言的嘴角微弯,是一面镜子,倒映着迟雪哀伤的失落。现在的父亲像是观赏品,完美得一尘不染,她只能隔着水雾,隔着玻璃,远远地望着了。
人群开始走动,他们在废墟里,寻找自己的亲人,财产,照片,寻找他们家的任何一点轨迹。
尺言也起身,他回头望天边,瑰丽的天空终于不再诡异,绽放出一片舒适张扬的彩色。
从西边到东边,从地平线到头顶,油画变成水彩,他眼睛里的颜色也渐淡。他被困在了玻璃里,玻璃里下着雨,外面一片好光景。
他透着云彩,看到大气;透着大气,看到一层隔膜;透着隔膜,他看到高楼。
高楼下,滴滴落雨。
人群纷涌。
他又微微侧头,看到一个街角,很多青苔长在潮湿的缝隙,嫩黄的小花悄然生长。
他认出那是他上初中时,临摹过的巷口,他的彩铅画得很漂亮,拿了市的一等奖。
他又看到一张轮椅在街头摇动,轮椅上的人影模糊,可他认出来。那只扶着轮椅的手很努力摇着,过了斑马线,过了街角。
尺言目光挪动,两层交叠的云彩后隐隐约约有一个窗子,窗子里面有书架,他看到油彩画,看到二手的暗台灯。绿萝从半空吊下来,静静地悬着。
他看到车,看到跑过的孩童人影,看到摇曳的蜡烛和树荫。风筝悠悠地飘着,有大的,有小的,还有很多斑斓的气球。
他看到一片柔和的湖面,看到他出生时,母亲描述的金黄麦田。
迟雪望着他,看到他的左肩在流血,将白衬衫,渗出一片片红色的雪。
她问:“你的肩膀,受伤了吗?”
尺言微微回头,望向那一场细细的,来自冬天小雪。
尺言答:“嗯。不疼。”
第57章 裂痕
尺言说要送她回去。
迟雪很想知道父亲要送自己回哪里, 可是她不敢问,她害怕听到回答。
尺言起身,他装满水, 背起包。背包将他背后的血迹遮挡住,他又如一只白鸽洁净。
手机仍旧没有信号,打不出电话。迟雪跟着他, 走在小路上, 他们走过的地方都已经塌陷, 脚边满是碎石。
未塌陷的高楼摇摇欲坠。迟雪望着, 她不敢想象余震,它就宛若海浪,遥远地扑来, 可是预测不到时间。
他们选择往西边走, 在走往满是碎石堆的废墟路上,一间面店仍旧开着。
面店没有塌,面店主人是个老头儿,他坚强地等着开炉, 手靠背站在门口,见到路过的人, 就遥喊一声:“要吃面吗?”
迟雪感觉一首诗吹过, 她再度想起那位可哀的诗人, 他也写过吃面, 在一个和熙的阳春三月。
“吃面吧。”他平等地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 不论苦难和喜悦, 不论悲伤。
尺言没有将目光投过去, 他笔直走过, 可迟雪望过去了, 她被这哀愁的诗吸引,她脚步定在面店门前。
她想到阳春面,想到一个春日。
尺言没有停下脚步,迟雪不再沉迷这哀伤,她立马迈步,匆匆跟随他。
每半小时,都只有一个过路人,可这次面店老头看到两个过路人。
“吃面吧。”他对女孩喊,声音低沉又沙哑。
迟雪回一下头,老头儿劝她留下来吃面,但她要跟着父亲。
她们走了十五分钟,又走了五分钟,瓦砾逐渐变少,青石路变窄,细细长长。迟雪的左手边是开阔的草原,她看到蓝天嫩绿,好似随时有白鸽翱翔。
迟雪看到右边是起起伏伏的石堆,她主义者上面的花纹,此处人影寂寥,气息稀少。
路边突然有声响。
“救救我。”
一块石头轻轻地敲打,微弱稚幼的声音再次穿出。
“救救我。”
迟雪往旁边望,看到塌掉一半的房子,墙斜着,碎石像豆腐渣,洒在每块石砖上。
要用力寻找,才发现水泥底下,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被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他的手敲着,用着细细虚弱的声音喊:“哥哥,救救我。”
尺言脚步停住,他的目光被发丝压住,仅仅停下。
“叔叔,”
尺言站在那里,不动,只是对着那条缝隙,小男孩停止敲打,声音微弱地呼吸,每隔三秒,就一遍一遍喊:“救救我。”
迟雪捏着手指,她想捏疼自己,无论这个小男孩怎么喊,尺言都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她想轻喊:“爸爸。”
可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撑她喊。她没有能力,她不能帮尺言做决定。
良久,尺言往前迈步。
爸爸迈一步,迟雪跟着迈一步,爸爸迈两步。迟雪跟着迈两步。
身后石头的敲响不断传来,他们每走一步,石头就敲一声。尺言往前走了第三步、第四步,迟雪走第三步、半步,她停下,侧身。
她往回走。
她走了一步,两步,她感受到身后父亲也停下步子。他回头看着自己,空气中只有敲石细碎声。
一响、两响。
迟雪到小男孩面前,跪坐下来,给他倒一点水,又放下身上的两块饼干。她无能为力了,她只能这样了。
尺言的身影盖住她。她回头,看到父亲站在身后。
尺言抿嘴,迟雪看不清她的目光,太阳过于灿烂了,光芒四散,折射出几道尖锐。
尺言弯腰,缓缓捡起第一块石块。
两人没有说任何一句话,迟雪手足无措,尺言开始沉默,搬起一块砖头,放到脚边。
这间屋子塌了一半,另一半摇摇欲坠,木梁朝太阳,刺着折射的光束,宛若在八角伞骨。
她不知父亲为何停步,不知他为何迈步,也不知他为何又折返。他一瞬间,身上的光芒都消散了,他不再耀眼,而是沉默。
他的手指,扣上砖缝时,迟雪感受到他身上的沉重。他知道,父亲不可能再像凌晨时,给她展示耀眼的冰晶了。
迟雪不愿回忆那个身影。她感到麻木,和缄默,她不愿承认郭雨生,回来了。
小男孩的石头已经在地上敲落一地石粉,凹下白色磨痕。鸡蛋大小的石头,已经被敲成鹌鹑蛋大小。
他的嘴唇龟裂,他的手满是伤口,灰尘蒙住他的脸,可他眼睛清亮。尺言不望他一眼,只搬着石头,蚂蚁从隔壁的缝隙钻出。
石块被清理一半,小男孩露出了半截身体。
一块墙,压在他半身,重得惊人。小男孩望见迟雪眼中的惊愕,他立马又开始小声喊:
“救救我。”
手机忽地滴滴作响,尺言停下看手机,终于有信号了。他发了信息给救援队,便想离开了。
太阳直升到头顶,照得大地干涸,冬日的阳光首次如此火辣。
迟雪望着涌动的蚂蚁,她突然意识到,对尺言喊:“爸爸。”
尺言站在那:“快出去。”
“你也走。”迟雪要急出眼泪了。
她拉着父亲的手,小男孩无助地望着他们,他的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茫然,他的手捻起石头,却没有敲动。
迟雪不回头,往空地走。她不敢回头,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可是她不能失去爸爸。
尺言跟着她,迟雪第一次感到这么顺利,又惶恐,他们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快走吧,快走吧。迟雪忍着泪,心里却早已溢满眼泪,要盛不住了。爸爸,爸爸和她快点走吧。
大地开始微微晃动起来,石子摇晃。
快走!快走!她拼命想,要再快一点,在第十几步的时候,她强硬拉着的手,突然拉不动了。
尺言的脚步停下来了。
她不敢回头,她做什么都不敢,大地在他们脚边裂开一道痕。
悬着的屋顶掉落碎屑,一颗颗跳跃到地上,迟雪开始站不稳了,她着急地往前扯,可是扯不动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