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1      字数:3668
  
  “那我要,那我,”迟雪的手被眼泪浸漫,她哭到皮肤都苍白了,话语踉跄,“我要为爸爸写一本书,把你,写到书里面去。”
  童声稚语充满整个小面馆,小姑娘的声音是甜甜的糖果,老板端面过来,都忍不住笑了。
  尺言放下手机,云吞面端上来,有两个碗和两个勺子。他笑道:“真的吗?”
  迟雪哭着摇头:“你会看到吗?”
  “我会看到吗?”他仿佛没听到迟雪刚刚的话语,只是笑笑,问女儿,开始舀云吞。
  他舀给她一只云吞、两只云吞、一共十五只云吞,尺言给她舀了七只。
  “我,我还要。”迟雪哭喊。
  尺言又给她舀了三只,耐心道:“好,不要烫到。”
  尺言把面往自己碗里划拉,两个面被他划掉大半,当他开始吃起来时,小雪已经吃掉四个云吞了。
  当他吃掉三口面的时候,小雪声音尖细地喊说:“我吃饱了。”
  她碗里的半个面和十只云吞,只吃掉六只云吞和两根面。她把碗推过来,汤上飘着葱花,咿咿呀呀:“我不吃啦。”
  尺言把两个碗都吃干净,迟雪看着他低头嗦面,眼泪彻底决堤。她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觉被眼泪淹没。
  她看到过去,看到父亲的眼神,她看到一道道回忆,在眼前绽放。尺言会变成郭雨生,他会永远记住小雪。他被困住了,就让他回到过去吧。
  尺言吃云吞面,额头上都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滴,麻油和葱花荡荡飘着,面还有一点烫,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就温了。
  他慢慢地吃,让女儿多看一下动画片,小雪兴致勃勃地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抬头,她的辫子如绽开的小花。
  终于,秒针转了好多圈,面汤里一根不剩。
  尺言抬头见电视播广告,对女儿说:“我们回去吧。”
  坐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的迟雪,开始拼命摇头,她捏着拳头,哭泣到肩膀抽搐:“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走吧。”尺言搂住她肩头,轻轻推着,“我们回去吧。”
  迟雪一把抱住他,她的眼泪浸湿父亲的衬衫,大声哭喊:“爸爸,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爸爸,你不要回去。”
  尺言无奈地笑:“回家也有动画片呀。”
  迟雪拼命摇头,她快哭到晕过去:“我不要回去。郭雨生,我不要。”
  尺言起身:“走吧。”
  迟雪拖着他,不想让他出门,她想留住他,她不想,她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尺言目光一瞬亮,闪过流星,他轻轻笑道:
  “我们去买娃娃吧。”
  迟雪的手无力垂下。
  “为什么。”她缓缓发问,眼眶红得衬托出脸色青白。
  “你不是考了全级第二吗?走吧,我们去买娃娃。”尺言望着门外,久久地望着,没有回头。他的后脑勺上,白发飘扬。
  尺言的手朝着她,斑驳的伤痕变浅了,迟雪呆呆望那只大手,什么都想不到,大脑一片空白。她也分不清楚了。
  她搭上去,握住父亲的食指。
  父亲的食指很温暖,像面碗外表的温度一样,一阵暖流流入她身体,将她的眼泪蒸发。
  尺言笑笑,垂头,发丝盖住他半张脸,他开始牵着女儿走。
  迟雪不再哭泣了,她的眼泪都收起来,留到下一次被批评时再流了。乖巧的她背着小书包,泪眼晶莹,眼泪悬在眼角边,好像小星星。
  “你想要什么娃娃呀?”尺言温柔问。
  “我不要娃娃。”迟雪声音细若蚊虫,她将父亲的手指捏得更紧一点。
  尺言面朝窗口,望望橱窗,他看着灯光,好像真的看见娃娃。一只长颈鹿,一只小羊,洁白的小羊很像小雪。
  尺言看到一棵倒塌的橘子树,他又经过水果摊了,他看到新鲜的桃子,就像小雪哭红的眼睛。他弯腰侧侧头,对着女儿,又问:“你想不想喝果汁呀?”
  他们跨过门槛,走出面店,他们走到碎石路上,尺言开始牵紧女儿的手了,他说:“小心车。”
  迟雪看一眼辽阔的草原,辽绿阔疆,可她想象着灰色的沥青马路上车流涌动,黄槐花被吹拂。风吹走她的泪珠,她轻轻点头,回应:“嗯,好。”
  尺言踩上一块石碓,又走过公园了,那里的跷跷板很高,他看着小朋友们,再次问:“你想不想去玩呀?”
  迟雪摇头,她泪珠垂着:“我不去了。”
  “这样啊。”尺言望一眼天边,天边一抹蓝白。他好像望水晶,又像望鸽子。
  鸽子时常会在屋顶盘旋,又轻盈落下,它们是天空的精灵,羽毛洁白漂亮。郭雨生就站在路口望,他很喜欢这些鸽子,他像看到自己。
  没有耐性的小雪扭着身子,捏着裙子褶皱,她等待,一直等待,直到腿酸了,才扯一扯他衣角。
  “那我们回去吧。”
  尺言轻声,声音薄如一片羽毛。
  第59章 收束
  风牵扯着, 丝丝缕缕,拉着迟雪的身子。她感觉灵魂被吹得东扯西扯,延绵卷成一道柳絮。
  她听到耳边有金属撞击的声音, 从某个深处传来,悠扬又清脆,一下一下, 将灵魂敲出残影。
  砂砾吹进她眼睛, 她用手遮挡, 另一只手被尺言握着, 他握得很紧,攥着她五只手指。迟雪想睁眼,她只从手指里看到一条缝, 风又更猛烈了。
  不要睁眼。她想。
  尺言的手紧紧抓着她, 又突然松一下,他们的手即将分离了。
  “爸爸,”她喊。
  尺言又握紧。
  他也意识到了,露出不该有的笑容, 这个笑容不像是他的释然,而是对女儿的安慰。笑容很快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平淡。
  在往往复复的走马灯, 他看不清了, 可他灵魂一直都很清醒。风吹过他发丝, 蒙住他半边脸, 站在草原上, 他微微张开口, 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
  他的目光, 就这样落在每一寸往事上, 他在怀恋,在伤感,他在回首。过往如一条棉绳,碰上水,就变得沉重。
  走吧。
  他望着天边,身子微微弯下,双手捂上女儿的耳朵。他让她看天边:“你看。”
  “我们去等公交车吧。”
  一片翠绿出现,天边隐隐约约出现马路,在模糊不清的树荫间,迟雪看到公交车站牌,正如她来时般模糊。
  她泪眼,拉着父亲的手。
  “我打电话给林老师,我说已经找到你了。”尺言在她耳边轻说,“他已经来了,他很担心你。”
  “那你呢?”迟雪感到一阵不安。
  “我啊,我没事,”尺言缓缓说,笑了笑,他的声音薄如蝉翼,只足够她一个人听到。
  “小雪,爸爸以前太放纵你了,回想起来,也有些内疚。觉得有些事情,做得不对。”他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一下,声音拖得很漫长,“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迟雪回头,父亲头发已经完全白了,像还未褪完毛的鸽子,只带着几缕灰色。
  “有些事情,爸爸会告诉你,有些事情,爸爸不会。你可以去找,你可以去问,但我不会说。”
  “你答应爸爸,别多想。爸爸没有事,很好。”
  迟雪感受到分别,她扯着父亲的手,扯着他的衣角,她咬着嘴,不忍再去想其他。
  “走吧,去搭公交车吧。”尺言望着。
  穿过辽阔的草原,他们只走几步,到了瓦砾堆,到了断壁残垣,他们坐在石凳子上,迟雪始终拉着尺言的衣角。
  “这辆车,坐回去,到终点站。”尺言说。
  迟雪紧张:“去哪里,你一直说回去,我们要回哪里?”
  尺言像是被逗笑了:“刚刚不是说了吗,林老师来接你了,你该去见他。”
  “我不要林枫,你才是我爸爸。”迟雪拼命摇头。
  尺言没有生气,没有斥责,他轻轻说:“林老师他也是个好父亲。你不要不懂事,要听话。我也会回去,我三月份要去考试。”
  “考试?……”
  “对啊。”尺言声音依旧缓缓,声音却大了一点,“要去考试,我还要高考呢。”
  “你考上什么大学了?”迟雪问。她开始松懈,尺言的话语间,好似又真的活跃起来。
  “你想上的那所。”尺言抚摸她的头,本地最好的传媒院校,他高考少写了两道大题,文化分六百三十,“很好的学校,够用了。”
  “你读的什么专业?”迟雪问。她从未想到过,父亲会是那所大学,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意了。
  “我读的播音主持。”尺言的专业,和迟雪想读的一模一样。
  父亲看着女儿对憧憬的道路向往,他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
  迟雪再一次紧张,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气氛,突然又联想到分别:“你真的会和我一起回去吗?”
  尺言看女儿,无奈笑笑:“傻乎乎的,我还要回去高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