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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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1 字数:3669
这些是尺言不会陪他做的事,虽然尺绫和司徒辅在一起不常对话,但某种程度上,他和这位政缘上的监护人,关系更为亲密。
游戏打完一局暂停。午饭并没有因为挚友到来变得丰盛,尺言几乎是一言不发地做完午餐,端出三碗高温烫过的面条,特意在弟弟那碗加了瘦肉,前几日的鸡蛋由于发烧,彻底消失在碗中。
人没有聚集到餐桌上,他把午餐拿出来,给俩人放到后面的茶几上,伸手就能摸到。而他从厨房出来,直接坐在餐桌旁。
游戏屏幕仍发出打打杀杀声。
尺绫趁着空隙,直接拿过,身心故意轻松,嗦一口,又开始游戏。他身旁的这位长官握着手柄,等待一阵,才默默拿起,继续边陪他玩边吃起来。
尺绫很快吃完,嘴里的伤口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发烧的人通常没有食欲,他不爱吃肉,可这段日子以来,长痛不如短痛,早已习惯了。
“你不忙吗。”他突然细声问。
司徒辅垂眼:“还好。今天有空。”
他能休息的日子实在罕见,尺绫待在他身边这么久,就没见他走出过办公区。有寂司事务越来越多,人也盛起来。尺绫小时候经常会去逛逛,长大后就出入少了,生病后更是没去过。
他们的关系很微妙,对方都心知肚明。在尺绫的视角,对方宛若另一个尺言,或要比兄长更密切,更复杂的身份。毕竟,对方帮他保管着权力。
司徒辅手下的一切,终究是有一半是自己的。这是尺言帮他的安排,也是复杂环境下的最优解。
“要是我死了怎么办。”他笑笑,语调里似乎有些在开玩笑。
尺言坐在远处,对着面碗,看着手机里的化验数据,可尺绫保不准他是否在观察自己和身旁人。
身旁人缄口,一直没回答。发烧仍然侵蚀着他的身体,尺绫便歪歪头,细若蚊吟:
“真想早点死。”
尺言大抵是没听见,没过多久,他起身去洗碗,而后又去午睡。
尺绫望着他走入长廊,客厅里就只剩下自己和司徒辅,并无出声。
尺言实在太困了,昨天根本没能休息。挚友无论抱着什么目的前来,将弟弟暂时交给他,也还算放心。
毫无疑问,尺言这些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他对这个挚友已经无条件信任。
游戏已经打完,下一章又要花费很久。尺绫伸了个懒腰,身子忽地僵住,半晌,手缓缓搭回在轮椅上。
他听到身后人问:“走不了吗?”
尺绫没有回头,也没回答,活动下身子后,才说:“你能不能带我上去?去天台。我想去看看。”
见对方不言,他又请求:“我想上去画画。”
这座公寓楼有二十层,他们住在十七层,离天台不过三层距离,风景很好,尺绫一直想上去看看,可尺言不让,屡次直言拒绝。
房间内,尺言已经睡着。
眼前的人顿顿,目光中犹豫,最后还是推动轮椅。
等电梯的时候,他才说:“我的腰很疼。”
脊柱疼,他的腰椎都牵扯很紧,最近走路越来越疲惫。尺绫试图劝自己多忍耐,可最终还是认清事实了,他自认为时日无多。
红数字变大,没过多久,就到了。天台的门没有锁,也没人使用,与楼下的精致装潢比起来,这里显得过分空旷。
“我在医院时也想上楼去看。”尺绫又对他说。
司徒辅拿着白纸和笔,将他推到天台边,这里的栏杆迈腿就能跨过去。尺绫想站起来,可是“嘶”一声,还是坐下了。
“你该和他说。”司徒辅望着他。
“嘘。”尺绫从他手里接过白纸。
天台的风景很好,他坐在轮椅上,不锈钢的凉意触碰着手臂。他将身子缓慢挪起,坐到可以充当椅子的水管上,画纸放在膝盖上,撑着双手眺视远方。
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很多,形形色色的建筑,车流和小如蚂蚁的行人,占据了大半边视野。如果绕到另一边,就能看见一整片天空,往下望去是路和树,那是医院旁的一条街。
他忽地有一种感觉,在病房里,他做过梦。
他梦到针水还在悬空挂着,扯断后他就从容地逃了出来。也是到这样的天台上,看到青葱的树和漫无边际的天空。
“你可以回去的。”尺绫吐出,侧头继续看远方。
身后人只是缓缓答:“我今天休息。”
尺绫面对这个似真似假的语句,不以为意,开始动笔,笔尖在白纸上停顿一刻,又不知道该画什么了。
只是茫然地看着,今天的太阳有点刺眼,脊柱又隐隐疼了起来。
目光浅长。
如果非得说些什么,那也只能用幼稚形容他了,一种单纯的幼稚,或许,掺上少许不经意间的沧桑。
只是活着。
他试图想一些东西,最重要的人。搜寻脑海中的记忆,并没有找到什么。他觉得自己该想到哥哥的,可是闭上眼后,没有尺言。
他认为自己有点凉薄,挪动一下轮椅,又靠近天台边一点。
他只好想起自己,想自己的头发,想针孔和窗外,一会儿后,他又想到几年前哥哥抱起他。
他挨在尺言的肩头,或许在玩一朵小花,或者拆一颗包装糖。
哥哥抱着他,走在大街上,路过到小商店后,对他说:“想吃冰淇淋吗?”
他不说话,哥哥又路过早餐店,看到蒸汽腾腾,对他说:“想吃灌汤包吗?”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掌中的玩具,身子在哥哥的肩头微晃,发丝也跟着微晃。
他有些后悔,没和那时候的哥哥说话,可即便如今,他还是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天台的风吹动自己的发丝,贴着唇边摇晃。他闻到夹杂灰尘,但清新的气息,令人身心舒畅。
一低头,想到司徒辅这个站在身后的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平静的下午。对方的老练和衣着,让他凝视着。
尺绫坐在天台上,忽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都没有这样长久凝视过自己的哥哥,却凝视起一个陌生人。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尺言,是高兴,还是嫉妒和哀伤。
这位尽职尽责的兄长,耐心抚养他,连水和食物都一点点喂给他。他就是在这样的矫情中生长起来,经常别过头去,看太阳或是蝴蝶。
可他现在,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了。他彻底被驯化为不愿抬头的蝼蚁。
他不知道该感谢哥哥,还是怨恨他。
已经能预想到的不久的未来,囚笼和束缚将捆住他的身子,他再也不能轻松的离去了。从他刚出生开始,第一次呼吸开始,他久久不来的啼哭开始。
尺言的所有心思都灌注在自己身上,这是一场非常失败的投资。
“是不是?”尺绫想着,忽地问出一句话。
身后人没有回答,他不在意,心里已经得到对方缄默的答案。他伸长一下脖子,看远处的云,云快飘走了,又看展翅的白鹭。
他知道,身后人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也抱着同样的惋惜和警惕。
他的手握着笔,在指尖上转动,这支笔兜兜转转地绕着,仿佛每一秒都有可能掉落。
他想起尺言画的画,那些素描栩栩如生,细看起来,却没有一幅能让人感到确切的真实。
哥哥的内心也空洞吗?
他再次想到自己了,生命如流水,随时要散去。他什么时候能化作蝴蝶,融入云彩,又什么时候能见识到另一个世界。
那素未谋面的睡梦里,安宁会萦绕他吗?还是万物皆空,有时候他羡慕别人,倒也说不上羡慕。他更羡慕一块石头或是一棵树。
他曾经问过哥哥:“我要下辈子投胎成了乌龟,那该怎么办?”
尺言那时候在忙,在匆忙套枕头,他或许听清楚了每一个字眼,或许只含糊地听到他的声音。
尺言说:“没办法,只能养了。”
他该怨恨,虽然很夸张,可他到底有些不舍了。他想平静地待一阵子,却被尺言的每句温声裹挟着,像海浪般将他一次,又一次拍打回岸上。
他不埋怨,也不感恩。命运给他什么,他都全然接受。正如现在身后人久久监视自己,而他毫不抗拒一样。
“回去吧。”身后人出口。
他开始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旋律缓和、悠长,像是一只水鸟掠过湖面般平静,白色的羽翼上不沾一点水珠。在风中,有人听着他的歌谣。
不知道该画什么,他记起一本诗集,用着古老文字写下一句:
陌生人,我要为你祝愿。
你的灵魂可曾像我一样在风里流淌。
……
他抄起纸笔,很自然地手一松,几只硕大的白蝴蝶便顺着风蹭着地面翻滚,时而扬起,时而贴地。
当身后人的手碰上轮椅,那刻,尺绫突然发问:“你会推我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