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作者:
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1 字数:3674
太憔悴,太疲惫了,他衣衫不整,却不显得蓬头污垢。
“你出来一下。”
押送人此刻不是押送人,而变成了领路人。
尺言有些茫然,不熟练地下了床,从长期一动不动的角落里挪出,脚镣重得他拖不动步子。
灯光还是鹅黄,温暖安逸。他望一眼,什么都想不到,
他问:“我们要去哪里。”
领路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缓慢地在前面走。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跟着。
他经过很多栏杆,很多鹅黄的灯光,走到岔路时,他说:
“错了。”
领路人回身,摇摇头,没有错。
另一边通往的不是刑罚室,那里幽深僻静,灯光暗淡。尺言望着,迈开第一步。
灰暗压得他沉下头颅,他望着自己的脚和镣铐,开始清醒。
他记起痛楚,记起尖针,记起弟弟的轮椅款式,记起哪一种药该晚上吃,他记起很多,甚至连久久不见的弟弟模样,他都想起来了,分明在他面前。
睫毛有几根,他都记起来了。
可他愈发愈沉重,狭窄走廊压得他透不过气
领路人停在一扇门前,解了锁,把位置让出来,尺言走到门前,看着这扇没有名字的门。
他打开。
又关上。
“我不认识他。”
第77章 血肉
房间昏暗, 正中摆放一张冰冷的平板床,冒寒气,冰凉向四面八方侵蚀。
他的手背触碰到墙壁, 就停住。领路人按吩咐,让他独自在里面待半小时,门锁上。
嘎吱一声, 房间内彻底死寂一片。
两米开外, 一张白布盖着, 隐约有轮廓。尸体模样端正, 白布下头发一丝不苟,只是头颅有些变形,皮囊浮肿, 血色全无。
他不挪一步, 远远盯着白布,门抵在他背后,天花板低低压迫。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丝声音, 连气息都难以听闻,他的目光定定, 只有冷漠和警惕, 一动不动。房间里两个死人。
是坠楼死的。
自杀。
他没有任何动静, 两米间仿佛有一面屏障, 隔开一边, 与另一边。
死了。
凉意渗入他后脊, 化作尖锥一阵刺痛, 如一根根针扎到神经, 又穿透背部, 霎时心脏绞痛。他没动。
十分钟。
他无比清醒,寒凉空气漫灌肺部。刺痛又缠绕脊柱,迅速窜上颈椎,刹那刺入喉咙,他窒息了。可他纹丝不动,只是警惕盯着。
二十分钟。
白布凄然,一片布角颤动。他看到一丝弟弟的发丝。他想数,眼前画面化作刀口,剜着他每一寸心肺。
麻木在他血管中攀爬,从毛发到指甲,他的手指头都僵直了。他重重呼吸一口,微微歪过头颅。
缄默占据了整个房间,一动,不动。
半小时。
门终于缓缓打开。
他在这漫长的一千八百秒,一直站在原地,紧紧盯白布。
“去看一眼吧。”领路人轻轻劝道。
窸窣声微响,气氛冷落。
大家觉得他不清醒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比冷静,比任何一刻都要清醒。他只是死死盯着,紧闭两唇。他的心脏仍在跳动,将刺痛输送到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迅速被麻木覆盖。他张唇,嘴唇颤抖一下,却只漏出些许气息,抿嘴。
发丝盖住他眼前,视野一片黑蒙,压抑侵袭前来,如一张无形网,无法挣脱,无法言语。墙角有人在凝视自己,聚焦落在他身上。
他抬眼皮,盯着摄像头。
突然出现的白霜从边缘往中间爬,覆盖光滑玻璃面,直至漆黑。
他脚动动,回身,往门外走去。
死期来得很早,当死者家属隔着屏幕,看到这个残忍杀害他们儿子的犯人时。犯人正窝在角落,身子宛若虫一般缩起,衣着肮脏混乱,一声不吭。
连续两天送来的吃食,尺言都一丁点没有动过,只是放在原来的地方,腐化恶臭。
“快点死吧。”其中一位家属咒骂他。
他拉起薄旧被单,蒙住头,直直睡去。
“你必定一睡不醒。”另一位家属咬咬牙,内敛吐出。
萎靡不振的犯人没有让他们感到解气,即便对方看起来自暴自弃,半个身子已经踏入棺材。
谁都分明可见,死神已在拉住这个罪孽深重犯人的脚,缓缓往地狱下拖,两天后便正式奔赴黄泉。
“我要狠狠折磨他。”一个家属忍着泪,捏紧拳,自顾自说。
发丝乱得结成几块,他第一次这般不体面,这已经不再是牢房,是他的归宿,每寸藏污纳垢的地方都让他无比亲切。
他会这样垂头,直至发丝盖到眼前,填满他的鼻腔、喉咙。他对窒息产生起依赖,直到闷热笼住脸部,两耳听不清声音。
“你快死了。”一声闷响。
他拨开被子,聒噪早已远去,慵懒倚盖他的身子。
一张薄纸从牢笼栏杆下递来,落在地面上。
他面向墙,水滴落在身上,没有回头看。
声音再度传来,低声对他说:“他是为你死的。”
照片清晰,是由一位记者拍摄。角度自高往下望,画面里,天色昏暗,一个扭曲的半身占据画面中间,身子变形,头颅后是一滩淤紫,嘴角流出黑血。
从鼻翼,到唇角,连他的耳朵都蒙上血滴,如一条安谧的小溪,在尸体身上流淌。
污垢沾染满他的领子,厚重的衣服裹住身体,可仍然显得单薄、温和、安静。尸体的眼睫微垂,密密地盖在眼眸前,仿佛有风吹过,没有闭上。
囚笼再次安静,司徒辅注视他好一会儿,得不到回应,只能提步离开。角落的人静坐一阵,在四处无人之后,终于微微起身,披着被单,缓慢挪出角落,
沉重脚镣发出声响,拖着他的每一步。
他弯腰,捡起,发丝仍旧蒙住他的眼前,照片上,每一处伤口每一条血流都清晰可见。
斑驳蒙上面孔,他歪歪头,像在欣赏。
一眼、两眼。
他缩在被窝里,短暂的温暖驱逐寒意,低头看了很久。
弟弟的脸白得宛若雪,眼睫如一片鹅毛,如此轻盈。他摸几道血痕,觉得实在碍眼,试图帮忙擦去,摸得多了,又怕摸坏,便只能看看。
他呼出一口气,有了些暖意,在这个黑暗的牢笼里,此刻像是生起一堆篝火。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日夜交替看着。
他抬手看,低眼看,侧着身看。
“出来。”
“到时间了。”
铁栏杆发出脆响。
他依旧对那张照片依依不舍,十分眷念,捏在手上不肯松开。他一边低头细看,一边跟随押送人,走出牢笼,走过走廊,进入到行刑室。
四面白墙变成三面,还有一面是雾化玻璃,能够窥见一切。
玻璃清晰起来。
死者家属站在玻璃之外,恶狠狠地盯他,眼神通红。
其中一位咒骂:“他不死,可以,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他的照片被拿走了。
弟弟的死亡,成功为他的刑罚削减,从命定绝对的死亡,变为由死者家属将亲手折磨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这最后一次长达半小时的刑罚中,他的玄关会被彻底碾碎,死伤自负,无人芥蒂。
金属环再次绑上他的手腕,他回头,想再次找寻照片,可是没能如愿,电击滋滋流入身体,他身子软下去。
有镊子、钻头、尖针、指头大小般的匕首……眼花缭乱。第一个死者家属进入行刑室,咬着嘴唇,快咬出血了。可当他拿起利器时,手却情不自禁颤抖。
这是野蛮、粗鄙的报复。
死者家属曾在脑海里演示无数遍,想着要怎么生吞活剐这个残害儿子的怪物,细细扒开他的皮,用刀尖戳破他的每个器官,让他屈辱,生不如死残疾一身,就算不死,也将永久抬不起头。
刀尖泛着冷光,轻轻放上皮肤,都能削下薄薄一片。
“你快死吧。”死者家属诅咒,细小的声调却告诉所有人,这份诅咒并不真挚。
直面肉.体与骨血,首先冲击的是藏在深处的恐惧。他们看着这个背部,已经感觉到恶心——血痂结成冰面一样的覆盖物,又丝丝缕缕,肉糜残留在衣角。
家属拿起小刀,挑起残破衣物。
刀尖开始在背部划动,持刀的手颤栗着,本该笔直的线,在血珠渗出后,开始歪歪斜斜。
弯折、撇捺,刀尖颤抖着划过,在背部留下独属于它的痕迹,这是一个残酷的诅咒。
——死。
握刀人看着血珠,紧紧咬着唇,他手将刀把握出指痕,一用力,刀尖又开始疯狂,他背上多出几道斑驳,体无完肤,血哗哗流下。
文明与野蛮接触,让文明恶心且悲悯。握刀人咬紧牙关,似乎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那是野蛮的气息,令人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