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长晴      更新:2025-09-23 11:13      字数:3704
  
  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想吓唬她。
  这几天跟她朝夕相处,除了她叫宋昭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汉族人,每天一睁眼就抢着干活,对他和额尼永远带着笑,额尼煮的牛肉那么难吃,她却混着奶茶大口往下咽,分明他都看出来她想吐了。
  她的笑全都是假的!
  草原上的人才不会像她这样。他们生长在辽阔的天地里,有马背和羊群作伴,健康,热烈,虽然性格各异,但都是生命力旺盛的萨日朗花,喜欢和讨厌都干干脆脆。
  和草原人相比,宋昭就像透明的,像大雾。就在你身边却又看不清,模模糊糊却会挡住你的去路。要是在大雾里走上一天,衣服湿透了,冷透了,气得对雾里打两拳,她也不受伤,笑眯眯的,随你的便。
  真讨厌。
  素木普日不知道自己的印象对不对,但他向来只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跟这个连喜怒哀乐都摸不清的汉人妹妹,实在说不上什么话。
  但因为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又总是忍不住有点好奇。
  他砸下三个大冰块,招招手让宋昭一起来搬,砸了半天砸得发渴,直接捡了小块碎冰抛嘴里,突然又冒出一个主意。
  “你用舌头舔过冰没?可好玩了。”
  宋昭正抱着最大块的冰想往起搬,闻言愣了一瞬,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素木普日,他眼底闪着恶作剧的光。
  青春期的男孩儿都是弱智。
  她早就听说过了。
  宋昭垂眸遮住眼底的讨厌,装出很好奇的样子,“真的啊?我都没试过。”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舌尖贴在了冰面上,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瞬间把她的舌面和冰冻在一起,宋昭满眼慌张,狼狈地看向素木普日。
  素木普日也吓了一跳,谁知道她说舔就舔,他一把撇了手套搓热手掌,正要帮忙,宋昭就一仰头,直接把舌头从冰面上撕了下来。
  “你傻啊!!”
  他急匆匆掰过她的脸,果然见她舌尖上渗出一串血珠,在两个口袋掏了半天也没什么能止血的,气得使劲拍了下大腿说:“你蹦死了!”
  宋昭疼得两眼发红,冰天雪地里,泪珠挂在睫毛上,边缘又结一层白霜。她把冒出来的血吞下去,无辜又委屈地说:“我以为真像哥缩的那么好玩呢。”
  的确是他出的馊主意,可谁知道她竟然是实心眼的?素木普日再说不出指责的话,看到冰面上还残留着一小块血痕,气闷地用袖子蹭掉,抱起两大块冰就往家里走。
  宋昭抱着剩余的一块跟在后面。回程的一路,素木普日始终保持着缓慢的速度,没有再丢下她了。
  第8章 .留下
  宋昭的舌头受了伤,一整天,素木普日都没有再招她。
  下午他出了门,天快黑透了才回来,棉袄口袋塞得满登登,掏出来两个大土豆。洗净了泥,用铁盆扣在炉子上,没一会儿就散出香气来。
  额尼做的晚饭依然是煮牛肉,宋昭搬好小板凳过去拿碗筷,他却把已经剥好皮的土豆塞在她手里。
  “你吃这个。”
  宋昭纳闷地接过来,啃了一小口,土豆烤得很熟,绵绵的像一团细沙,虽然没滋没味,却比牛肉好嚼太多。
  她慢慢地吃,舌头好像没那么疼了。
  拳头大的土豆刚啃一半,蒙古包的木门猛然被拉开,寒风卷进来一簇白雪,跟着,走进来两个白帽白须的男人。
  “阿玛!
  鄂温克语:爸爸
  ”
  素木普日兴奋地喊了一声,放下筷子就跑到那个魁梧男人身旁,宋昭愣愣地跟着起身,在被雪冻住的帽檐下,看见了宋长林的笑脸。
  “……爸?”
  “昭昭,快过来!”
  宋长林笑着朝她招手,碰到他的军大衣那一秒,宋昭的泪珠子蓦的滚下来。
  他们俩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从里到外全都冻透了。宋长林快一年没见到女儿,也显得生分许多,他搓着冻僵的手要去帮她擦眼泪,宋昭自己却先胡噜了两把,规规矩矩仰起一个笑脸:
  “爸,叔叔,你们回来啦。”
  宋长林摸着她的脑瓜儿点头,哈日查盖正和妻子说话,也转身笑着应了一声,他拎起手里的布兜子,看着桌上的剩牛肉说:“乌特
  鄂温克语:儿子
  ,收拾桌子,咱们吃涮羊肉!”
  素木普日很高兴,他瞥了一眼额尼的脸色,不管不顾地去照着干了。
  大块的羊肉片和土豆萝卜一起煮进去,锅里冒出来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宋昭恍惚看过去,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一样。
  哈日查盖很爱笑,虽然普通话说得一般,但很关心宋昭在这儿是否住得习惯。宋昭在小凳子上坐得板板正正,说这里什么都好,房子暖和,肉很香,说她从来没见过蒙古包,很新奇有趣,还说——
  说不下去了。
  因为素木普日在旁边发出一声嗤笑。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撒谎精,宋昭心里生气,又不能说,低头看见宋长林往她碗里夹了好几块肉片,干脆趁热吃一大口,嘶的一声,疼的眼眶泛起泪花。
  “哎呀,昭昭!这是咋啦?”
  三个大人同时看过来,素木普日的脸一下就僵了。他臊眉耷眼地起来舀了半碗凉水,递给宋昭。
  宋昭含了一大口镇在嘴里,一时仍旧说不出话。
  “烫着了?啊?还是哪儿不得劲?爸现在就领你去诊所,咋了你倒是快说啊!”
  眼看着宋长林担心着急,素木普日站直了,视死如归地开口道:“今天我领她上河边凿冰,让她——”
  “哥让我抱一块冰先回家。”宋昭咕咚一口把水咽了,忍着刺痛截下他的话:“我看那冰块挺好玩,就舔了一口。”
  看她舌尖一片红肿,宋长林心疼地埋怨了两句,哈日查盖瞪了素木普日一眼,知道这事肯定跟他有关。
  涮羊肉刚吃了没几口,素木普日还不想挨揍,可莫名其妙承了宋昭一个人情,心里同样窝火。偏偏宋昭连看他一眼都不看,一门心思在跟宋长林说话。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羊死得都冤枉。
  回来的路上,宋长林花8毛钱买了几个烟花和摔炮,吃完了饭要带着宋昭出去玩,本来也叫了素木普日,但哈日查盖冷着脸咳嗽一声,把他留下了。
  关起门来把实话一说,果然挨了两个大飞踹,素木普日嘴硬得很,非说是因为宋昭太笨,他爸气得去拿笤帚棒子,他马上借口要上厕所,扭头就跑。
  一出门,冷风钻进脖领子里,素木普日看见希楞柱背面闪过零星的火光,他没有听人墙根的习惯,正打算朝反面走,宋长林的声音就随着雪花一起飘过来。
  “昭昭,你小时候不是舔过冰吗,疼得连哭了好几天,你忘啦?”
  “没忘。”宋昭的声音略显平淡,不像平时那样总包着一层讨好,“今天就是突然又想试试,还以为不会再粘上了。”
  素木普日一听这话可就不走了,他自责了半天又挨了两脚,整半天她是故意的?他踩着雪壳子,往希楞柱那边更靠近一点,又听见宋长林叹息着说:
  “姥姥的事,把你吓坏了吧?”
  “没有。”
  宋昭站在宋长林前面两步,低着头摆弄那些烟花棒,天太冷了,使得她的哽咽听起来并不明显:
  “白天我去上学,回来的时候,姥姥已经被车拉走了。李大爷他们说,姥姥当时走得很快,没有受苦。”
  “不管咋说,我都应该回去送送你姥,但你舅拍电报的时候特意说了,让我不用回去,说他全操办好了。我知道,他是怕我回去抢房子抢地,再加上林场这边实在太忙,现在一想……唉。”
  “舅舅那家人就认钱,我最膈应他们了!”宋昭用袖子使劲儿抹了把眼眶,转回头说:“爸,你啥时候回林场?明天还是后天?我跟你一起走吗?”
  宋长林看着女儿期盼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宋昭的妈生下她就去世了,他一个男人带孩子,稀里糊涂的,宋昭根本是遭着罪长大。
  前两年生产队解散,他去人民公社打了申请,跟别人来莫尔道嘎的林场打工,钱是多挣了点,可每次回东北都是匆匆忙忙的,好像都不知道闺女是从哪天就突然变成了14岁,长得快要到他肩膀高。
  “再等一阵子吧,昭昭,林场的宿舍又冷又挤,你去住也不得劲。等年末爸放了假就出去找房子,这阵子你就先住叔叔婶婶这儿,好不?”
  “我不怕冷!”
  “那也不行,大林子里不安全,又有狼又有熊,再说宿舍还有别的工人,小姑娘在那儿也不方便呐。咋了,你在这儿住得不舒心吗?”
  “没有。”宋昭垂下眼睛,失望地转回头去,“都挺好的。”
  “爸知道,这块儿人生地不熟的,你是想姥姥了。”宋长林靠近一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昭昭,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