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
长晴 更新:2025-09-23 11:13 字数:3679
她无法因为这种看重而感到欣喜,只觉得裹挟在其中,她也是卑鄙的。
宋昭的沉闷一直持续到晚上,躺在素木普日身边,她突然说:
“如果当年我没有杀小土就好了。”
素木普日愣了一下,在黑暗中抱住她消瘦的后背。
“那不是你的错。”
第22章 .驴和胡萝卜
小土是一条狗。
宋昭和素木普日一起捡回来的狗。
自从在树林大吵一架,两个人就磕磕绊绊的成了朋友,虽然大多时候宋昭还是不说话,素木普日仍然很爱忽悠她。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结束了在蒙古包里当鹌鹑的苦闷日子,她和素木普日一起上山,抓山鸡、打鸟、逮雪兔,不亦乐乎。
宋昭表现出来的耐性常常让素木普日感到惊奇,有时他们设好了套子,雪兔两三个小时也不出现,她就一直在原地守着,看雪太久会眼晕,宋昭就闭眼靠在树上,聚精会神地用耳朵去听。
偶尔他们也会去镇里,远山上树木林立,小镇的屋顶上盖着桦树皮,贮木场的蒸汽机车喷着白雾,在木柴燃烧的烟火味中,花两毛钱买一点花生豆、口哨糖,就已经很快乐。
小土就是他们在镇子里遇见的。
它很瘦,叫声孱弱,窝在路边的废旧木材堆里,两只眼睛亮堂堂。
宋昭兜里还剩一点江米条,蹲下来喂给它,小狗闻了又闻,脸上的狗毛沾了雪冻成一绺一绺,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好可怜啊。”宋昭小心伸出手,还没摸到就被狗躲开,它似乎遭受过很多攻击,格外警惕。
“连个窝都没有,要是它一直留在这儿,会不会冻死啊。”
“狗都会自己找食。”
素木普日两手插兜,站在宋昭身后。
“可是它瘦成这样,这不明显是饿的吗?”
“那咋整,你想养?”
“我?”
宋昭将头搭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狗。
“我没法养啊……”
他们两个一样,在冰天雪地的莫尔道嘎,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素木普日也蹲下来,两人一狗互相打量。直看到狗都开始有点生气时,他两手一拎,直接将它抱了起来。
小狗应激,一口咬在他的棉手捂子上,过一会儿意识到没有危险,它逐渐安静了。
“你要养它吗?带它回家?!太好啦!”
宋昭像是得到一份礼物,一路雀跃地蹦跳着,因为它长着大地一样的棕黄色短毛,宋昭就给它取名叫小土。
然而绍布不大能接受,这只四处观察的狗崽子让她想起了塔娜。
素木普日不是个“正常小孩”,她不想狗死的那天这个犟种儿子再一次失控,可眼下素木普日再三坚持,真没一点办法。
小土给蒙古包带来过短暂的热闹,它会追着人摇尾巴,跳起来接肉块,绍布抱柴火时还会帮忙开门,每天一睁开眼,它就粘着宋昭。
起初宋昭会带它一起上山,结果傻狗一惊一乍总是吓跑雪兔,素木普日只好勒令它留在家。
宋昭精心照顾着小土,好耐性也因为它而变差,常常抓兔子到一半就急着回家找它玩,那天,她又一次落下素木普日,急火火地在山坡上抢先跑没影。
也是在那一天,小土在家里又一次应激了。
绍布只是想给狗食盆里再添两块土豆,可小土护着里面的肉,不肯让开,当绍布第三次试图拖拽狗盆时,小土突然发狂,咬住了她的手。
绍布大惊之下将它甩开,小土摔疼了,加倍攻击,它扑上去狠狠咬住绍布的小腿,血透过棉裤渗出来。
“Бэхэлгээний!Галзуу!
“松开!疯狗!”
”
“Туслах——!!
“救命!!”
”
宋昭还没跑进家门,就听到了绍布的尖叫。
她跌在地上狼狈挣扎,但凡伸手驱赶,小土就掉头去咬她的手,片刻间已经出现好几道伤痕,绍布胡乱捡起柴火砸它,越砸小土越是发狠。
宋昭冲进来,扑上去用身体护住绍布,小土咬着一处就拼命发力,不管宋昭怎样叫它,就是不肯松口!
在绍布的惨叫声里,宋昭头皮发麻,全身血液都涌向头顶,她连滚带爬地出去找了一块大石头,跑回屋狠狠地砸下去。
小土越疼咬得越紧,宋昭一下接一下地连砸下去,直到它倒在了地上。
狗的血和绍布的血混成一摊。
素木普日迈进家门,入眼就看到小土的尸体,宋昭手里还抱着那块石头,僵硬地立在原地,旁边的绍布满脸苍白捂着伤口……她没有去看死掉的狗,而是惊恐地看着宋昭。
“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去医院的路上,绍布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分明宋昭那么那么喜欢小土,可竟然没有一点犹豫,就把它打死了。
“额尼,昭昭是为了救你……”
“她的心太硬了,太硬了!”绍布听不进去任何解释,怎么想都觉得可怕,“自己救回来的狗都能打死!还砸了那么多下!她才14岁就这么狠,长大还了得吗,素木普日,她甚至都没哭!!”
那天宋昭一直等在家里,绍布和素木普日很晚才回来,地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迹。她埋葬了小土,沉默着,无声无息。
绍布看宋昭的眼神从此充满了防备,仿佛宋昭的手心永远藏着一块石头,她甚至不再允许素木普日单独和宋昭去后山,只有四目相对,她才会施舍一个客套而虚假的笑。
……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从回忆里抽离,素木普日轻声问,安抚地拍着宋昭的手背。
当年不下手会怎么样?最迟再有几分钟,素木普日就回来了,她分明可以惊慌流泪,可以束手无策,将一切都留给素木普日解决。这样,绍布不会厌恶她,不会用假地址来切断联络,此后的千千万万都不会发生了。
宋昭蜷缩在素木普日的怀里,第一次因为杀了小土而感到后悔。
大概出于对母爱的渴望,那时的她太想报答绍布。即使素木普日完完全全理解她的行为,她还是无法释怀的难过。
很长时间以后,宋昭站在洪义的帮众里,拿起第一根属于自己的钢棍时,她又一次想起了绍布当年防备她的眼神。
或许绍布才是对的。
当她打伤别人,也被别人打伤,像陷入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中,宋昭终于承认了自己丑陋的灵魂。
宝音说的话,直到此刻仍然回荡在她耳边。那个浑身充满朝气的姑娘,年轻漂亮、上过大学、父母双全,她姐姐隐忍又痴情,一心一意为别人付出,宋昭就像一个相形见绌的恶鬼,何况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坐过五年牢……
“你和诺敏订婚了多久?”宋昭背对着素木普日,闷闷地问。
“不到两个月。”
“在订婚之前,你认识她吗?”
“认识。”素木普日诚实地说,“诺敏是个兽医,马场刚开那几年,我还不会给马治病,有事了找兽医,诺敏那时候就跟着她师父一起。”
宋昭的心漏了个洞,突然转过来抱紧素木普日,像把他圈进自己的领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
“那她是什么样的性格?”
“话挺少的。好像也没啥脾气,我就记得她给马打针挺利索。”素木普日尽量回忆着说。
尽管与诺敏打过不少照面,可每次他的心思都在那些宝贝马上,怎么会留意马大夫是啥性格。直到后来在绍布的安排下和诺敏见面,才逐渐看清晰了她的脸。
“其实订婚之前还有个事儿。”素木普日犹豫着,缓缓开口。
“那时候我找你好几年了,在南方连个目标都没有,有次实在没忍住跟你舅发火。他收了我的钱,答应帮忙联系,我等了好一段日子,他却说:你在南方考上了技校,还有了对象,叫我别再缠着你了。”
“我不信,他拿出好多南方特产,说都是你邮回来的,你对象是南方本地人,有房子,工作也好,你很怕我真找过去会影响你们俩的感情,让我别再把小时候的玩笑话当真。”
素木普日心灰意冷地回到额尔古纳,看着那个空荡而陈旧的家,阿玛已经离世多年了,他东奔西走,只有额尼守着过去的记忆,一天比一天糊涂。
额尼老了,变瘦,变小,使这个家看起来格外大。当她再一次商量着素木普日去相亲时,他终于没有力气再拒绝。
与诺敏只见了一面,两家就商定了亲事,此后素木普日整天扎在马场,有时还要别人提醒才知道诺敏来过,她默默的出现,又默默离开,暗自期待着与素木普日的婚礼。
“我脑子里天天都是你舅说的那几句话,一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在别人店里看见了跟他家一样的南方特产,这才想到他可能是撒谎,你跟你舅又不亲,他的话哪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