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邈真回忆往事时，还是几度凝噎。只可惜，一抹神识无法流泪，他沉声道：“我炼制出了天地再造丹，在天地间搜寻阿萝的魂魄。然而，天涯海角，苍穹地府，我都寻遍了，也没有她的一缕魂魄……”
  叶萌见他声调哀婉，安慰他：“现在你们总算可以相遇了。”毕竟他们都死了。
  邈真低声道：“不会的。”
  “为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死于天劫之下，无法转世。”邈真哽咽道：“魂魄散尽，不见一丝一缕。”
  叶萌想，我可没写这个见鬼的设定。
  他虽然无泪，但眼眶里隐隐有光芒闪烁。邈真轻声道：“说远啦！咱们还是说说，我发现我无法突破大乘期的事情。”
  她颔首：“嗯，为什么？”
  邈真看着她：“因为这是你缔造的世界，就如同一个芥子空间，一个被塞紧的酒瓮，里面的人，永远出不来。”
  叶萌立刻辩解：“我压根没写过这样的情节！”
  “我知道，因为你对这个世界，也是一无所知的。”他道。
  叶萌：“……”
  她一方面觉得邈真说得很有道理，另一方面，她觉得不是邈真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那你是怎样发现这些的？”
  邈真道：“这很简单。大乘期大圆满，可以感受天地变化，神识抵达每一寸土地。在苍穹之上，黄泉之下，有强大的周天星斗阵法，将我们封禁于此。我，突破不得。如此强大的阵法，只有金仙才能施展。”
  大乘期飞升，才能真正成仙。
  他在失去道侣之后，并未沉浸于哀伤之中，反而勤加修炼，想要飞升之后，再救阿萝。可惜，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叶萌喃喃道：“阵法？”
  “是。我是天地间第一个大乘期修士，我之前，未听说过飞升；我陨落之后，也无飞升之人。”邈真仰望着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虚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是大乘期修士本就是凤毛麟角，飞升，更是万里挑一。”叶萌不解：“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邈真平静道：“是这样的。后来我做了一个小试验。”
  “哦？”
  “我写了一本书，将这本书变成了一个芥子空间。空间里万物生长，春风细雨，其乐融融。空间里的生灵，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就能离开此界，但是我在外面设了阵法，所以最终，没有一个生灵能够靠自己突破。”
  邈真无视叶萌的惊愕，道：“我想，会不会我也活在一本书中？”
  叶萌道：“可我的书中没有你……”
  他一笑，道：“是的，但你是神，你的笔下可以衍生万物。我说过，我略会一点推衍，我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我一定会死于飞升雷劫。
  既然我已经推衍出一些真相，那么这个世界也留不得我了。很快，我的雷劫提前到来，我留下诸多神识，果然，我陨落了。
  你是不是很惊讶，我说你是神？你并不知道这一切，因为那个人已经在你身上动过手脚。你是缔造者，他是构思者，你们合起来创造了这个世界。我猜，你可能是仙界的神笔，那个人是真仙，而他的分神，如今也在这个小界。”
  叶萌看着他。
  若说作者是神笔，倒也说得过去。
  如果邈真所说是真的，那么他的确是太厉害了，他身为书中的一个衍生人物，竟然能突破纬度，猜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邈真道：“缔造者，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写这个故事吗？”
  为什么？
  因为一个梦。
  叶萌坐在树枝上，抱着膝盖，安静地回忆着遥远的过去。这是她的第一本小说，因为她做过一个梦。
  梦里的世界有些模糊了，隐隐约约，是一个叫做孟天琪的少女的故事。在最原始的梦境里，孟天琪总是被她的师父责罚，被同门辱骂，过得很艰辛。
  后来，孟天琪遇到了一个叫星沉的少年，少年热情如火，融化了她心底的坚冰……
  再往后的梦境，她都不记得了。
  叶萌醒来后，开始动笔写这个故事。她美化了一些细节，将师父塑造成一个高岭之花，抹去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件。
  星沉，也成了男二号。
  现在想来，也许梦境里的，才是这个世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起那些假扮成魔修的人，想起了孟临说过的话，甚至想起了古陵秘境里的章邗。
  “有没有可能，澶弈从未爱过姐姐？”
  “十年前，人人都道是尊主杀了仙子，然而在下当时看得真切，是仙子撞上了尊主的剑尖……”
  ……
  叶萌喃喃道：“若真的有真仙，他这么做，为了什么呢？”
  邈真道：“我推演出这个世界会打仗，会死很多人。我想，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的脑海中蓦然浮现了一个名字。
  剑尊澶弈。
  如果推测成立，澶弈压根不爱孟天琪，反而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挑动神魔大战……那么他为了什么呢？
  邈真看着她：“你已经想到是谁了，对吗？”
  叶萌皱眉：“他图什么呢？”
  他也不问叶萌所想的谁，仿佛默认了，他们想的是同一个人。邈真道：“既然大胆猜测，不妨突破常理去想一想：他想毁灭所有人。”
  叶萌陷入了沉默。
  毁灭即是杀戮，在她所读过小说里，确实有一种人以杀入道，或者以杀度杀劫……
  邈真忽然道：“把你当做他。”
  叶萌想，倘若我是真仙，且需要杀戮，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圈养一圈羊，等养肥了，一齐宰杀。如果我不能亲自参与，那么我最好制造矛盾，让他们互相残杀……
  她想过后，冷汗淋淋，骤然坐直了身：“所以，你们被圈养在这个小界，外面的阵法，就是阻止你们突破，并发现真相。”
  所以……天劫之下，魂飞魄散，不会再世上留有一缕魂魄。
  邈真如此，他的道侣阿萝也是如此。
  剩余的魂魄，入地府轮回。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她自言自语，想不明白。
  但是，她很快又道：“我会努力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如果那个人真的想毁灭世界。”
  邈真的虚影飘上夜空，并且渐渐变得更加模糊了。
  叶萌道：“你要走了？”
  他回眸，笑了笑：“没关系，我在世界上留下很多个神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想了想，他又道：“小神笔，你知道，小镜是什么来历吗？”
  “不是一只黑兔子吗？”叶萌听到钟离镜的名字时，并不是太高兴。
  “不，”邈真笑吟吟道：“天地初开之时，他是一块形似兔子的黑色顽石。因为谁路过此处的时候，都说‘哟！看这石头像不像个兔子’。长此以往，石头开启灵智，后来化形，就化身成了一只黑兔子。”
  叶萌无言以对。
  他的笑容也慢慢变淡，邈真俯视着她，最后叹了口气，道：“小镜呀，毕竟还是块石头，很多事情，他都不懂，就连自己的心事也不太懂……”
  邈真消失了。
  夜色寂寂，风一吹，叶子哗哗作响，仿佛无人来过此地。
  叶萌抬眸望着黑浓浓的天，乌云蔽月，恍若一块浓墨。
  倘若她是神笔。
  一定要重写结局！
  第43章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小镜, 我直觉这东西不对劲。”
  他面色惨白，喃喃道：“这还用你说。”
  槛窗外雷雨交加，狂风暴雨席卷过合欢宗的建筑, 满地落叶。一侧的偏殿已经被大火燃成灰烬，满地黑色废墟。
  昏暗的殿内，坐着钟离镜、拟空。
  拟空知道他心情不好, 不愿和他计较, 正欲再说, 殿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了。
  白思思如一道闪电般出现：“宗主！我这才发现——”
  暴雨冲入殿内, 带来潮湿的气味。
  她才发觉宗主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不知是否被这雨水所打湿。
  “思思，你发现了什么？”拟空柔声道。
  她喘了一口气, 这才道：“萌萌临行前, 给我写了信。”
  钟离镜倏忽抬起头，眸光如电，扫向她。
  “信呢？”
  “我读完，信便自燃了。”
  拟空道：“那她写了什么？快说啊！”
  白思思觑了一眼钟离镜的神情, 十分不忍，但还是开口道：“萌萌说, 她厌极了这种画地为牢的日子, 不想再耽搁下去等待死亡, 她决心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便是大罗神仙, 也找不到她……”
  拟空替钟离镜问：“没了？”
  “还有。萌萌说, 她会思念我的……”
  “我是谁？”
  “当然是我白思思。”她瞪了拟空一眼：“还能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