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重症监护室能探视时,他已经被允许下床走路,过几日就能出院。
只不过,探望时程昭林仍是不放心,固执地借来医院的轮椅,推着叶浔去看他许久未见的爱人。
时间好像循环了,叶浔下意识想道。
这一幕,在这一年反复出现了多少次?
三次?还是,四次?
叶浔记不清了。
可是,每一次都出其不意的相同。
病床上的人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都是管子,犹如一只困在蜘蛛网里的昆虫。
挣扎无果,只能听天由命。
不对……
好像不对。
江序舟的身影渐渐在叶浔的瞳孔里扩大。
叶浔猛然意识到,现在貌似与以前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江序舟平躺下来了。
以前,在他还没去谈惠家前,江序舟是无法平躺的,躺下容易造成呼吸困难,所以只能靠在半抬起的病床上。
现在,可以了。
叶浔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
原来真的像聂夏兰所说,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程昭林把轮椅移近,方便叶浔能够摸到江序舟的手后,便退了出去,给两人留够充足的时间,和私密的空间。
屋内变得安静,仪器运作的声音令叶浔悬着的心一点点松懈。
他简单环顾四周,发现床头摆着熟悉的小狮子,抬手抱入怀中。
“……江序舟,我现在回奶奶家啦。点名批评你不争气,我在门口待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你出来。”
“医生说,还有一项检查没达标,等达标了就能出来……嗯……我想想。”
“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在普通病房等我。”
……
是叶浔自己的声音,是他去谈惠家时,坐在车上给江序舟的手机发的信息。
这些全被邬翊导进录音模块里,日复一日地播放给病床上那人听。
营造出叶浔在身旁的假象,再用这些假象来唤醒病床上的人。
叶浔等录音播完一遍才关掉,搓热掌心敷在江序舟的手背。
长期输液,导致江序舟的手背又一次产生硬块。
然而,针依旧扎在上面,透明的液体一个劲地往他的身体里流。
深蓝色的束缚带,不紧不松地绑在他的手腕,磨出淡淡的粉红印子,看得叶浔阵阵心疼。
“……不听了,我来了。”叶浔揉揉爱人没有管子,没有针头扎入的地方,手指隔开江序舟手腕和束缚带之间,轻轻地说,“邬翊说,你生病的那天,外面下起很大很大的雪。”
“墨城市终于入冬了,天气冷了。”
他捏了捏江序舟的耳垂。
柔软冰凉,就仿佛此刻躺在床上的人。
话说回来,叶浔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听见江序舟说话了。
他很想他。
“一年……要过去了。”
叶浔的声音压抑着一丝哽咽。
一年又要过去了,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五年,重新在一起的第一年。
雪,是新的开始,也是旧的结束。
“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所以,现在快快醒过来,我们一起去买年货过年,好不好?”
他手颤颤巍巍地撑起身体,俯身贴近爱人的额头,嘴唇碰碰那冰凉的地方:“我好想你,也好爱你。”
“我等你回家。”
*
当窗外再次悄然下雪的时候,谈惠出了医院,叶温茂和聂夏兰将她接到山河府,叶浔做完最后一次检查,换下病号服,走进重症监护室,再次看了看沉睡中的爱人。
像之前做过成千上万遍那样,打湿毛巾,慢慢擦拭过江序舟的身体,在碰到胸口灼伤的伤痕时,动作下意识放轻,一点点略过,眼睛移开片刻,又强迫自己看回去。
应该很疼吧。
当除颤仪的电流传过皮肤,刺//激到心脏时,肯定特别疼吧。
呼吸困难,病痛在侧时,肯定也很疼。
爱人不在身边,没人诉说时更疼。
叶浔越想越多,最后全部的想法都化成眼泪,一滴一滴砸至江序舟苍白的皮肤,顺着颈窝,融入洁白的床单。
他的目光慢慢挪到爱人的嘴唇,那里含//着呼吸管,胶带牢牢贴着,有丝丝血迹渗透而出。
他沾了温水,只能抹在嘴角。
胶带下仍有淡淡的浅浅的红色。
扎眼得很。
叶浔忙完一切,安静地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一边讲着讲话,一边给爱人按//摩。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谈惠知道了江序舟的病情,却因为身体并未完全康复,所以没有来到医院。
又比如说,江承志被判了六七年,目前已经被关进牢里,而江勇军和梅月后面试图再次找了聂夏兰和叶温茂几次,但都被拒之门外。
直到法院判决书下来后,他们才想着到处去找工作,为了给宝贝儿子还债。
也许,他们同时收到了免除赡养义务的法律文书,因此没有再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医院打扰,至于那些难听的话,也可以离江序舟远去。
“所有所有的事情,全都解决完了。”叶浔给爱人掖好被子,亲了口手背,继而攥紧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邬翊把柏文集团管理得很好。”
“就是……最近,他不知道怎么和你一起学坏了,总是加班到深夜,最后跑到休息室囫囵睡个觉。”
这事,程昭林来医院探望叶浔,见一次说一次。
不过,今天叶浔出院了,他也没机会说了。
“快点醒来吧。”叶浔说,“大家都想你了。”
*
日子的齿轮就这样慢慢地滚动。
十二月中旬,江序舟恢复自主呼吸,撤下ECOM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仪器,他的检查终于达标,终于被允许离开地狱般的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
然而,他依然没有醒来。
谈惠康复基本良好,只是年纪大了,回不到年轻时候矫健的样子,不过能正常走路已经很不错。
王叔准备回老家过年,临走前叶浔多给了些钱,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而后,叶浔重新在病床旁边铺好床,除了早中晚饭时间给谈惠带饭外,其余时间就在此住下,名正言顺地接手江序舟的所有事情。
谈惠来过几次,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孙子,偶尔会念叨起一些陈年往事,叶浔便坐在旁边乖乖听着,脑海里勾画出一个小小的,剃着寸头的小男孩。
时间总是过得极其的慢,叶浔逐渐放下对江序舟立刻醒来的执念——
他相信爱人会醒的,就是时间的问题。
况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十二月即将进入尾声,马路边挂着横幅,祝贺市民元旦节快乐;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表达着对新的一年的期望与计划;医院里有很多病人住院,准备回家过个好年,养足精神,再回来与病魔一战到底。
叶浔站在窗户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望着念了许久的烧烤摊,望得眼睛发了酸,都没舍得眨眼。
良久,才回过神转头看向爱人,伸出手戳戳那人的脸,略带责怪地说:“哥,你又食言。”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不是说好了要陪我过年吗?”
“……骗子!”
床上那人没有动静,叶浔也不恼,自言自语好一段时间,才缓口气,重复每日都需要做的事情。
元旦前一天的下午,叶温茂煮好一桌子的菜,聂夏兰做了几份甜品,带着谈惠来到病房。
房间内洁白的墙壁和干净的玻璃,都被贴上红色的“福”字,平添了几分暖意。
电视里播放元旦晚会前的采访,茶几上的保温壶散发出热气,聂夏兰洗了水果,谈惠拿来碗筷,叶温茂搬来四张板凳。
貌似在家,又貌似不在家。
叶浔乖乖趴在江序舟耳边描述眼前的一幕。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期待的样子,只是地点错了,活动的人少了一个。
一年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
聂夏兰抱来被子给江序舟盖好,调高空调,又打开离病床远的那扇窗,说要透透气,让新的空气进来,不好的全部都出去。
叶浔清楚的听见不远处沙滩上人们期待跨年的欢笑声,以及海浪温柔拍打滩面的声音。
吃过晚饭,四人聊会儿天,叶浔便收拾碗筷进了卫生间,聂夏兰拉过谈惠的手,让她去陪陪江序舟,叶温茂则埋头擦着桌子。
隔着厕所门,叶浔听见电视里传来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
“十!”
叶浔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九!”
他想起年初时自己和江序舟在晚会上的初次见面。
“八!”
他想起一起回谈惠家,想起生病难受时候的相依,想起藏在书桌抽屉里的暖宝宝,想起上山时候的句句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