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绮逾依      更新:2025-09-26 09:08      字数:3385
  温兰殊长叹了口气,终究是如鲠在喉,不能忽略,他坐起身,痛定思痛,“这是不对的,陛下。”
  李昇自后往前抱着他,似乎躯体上的紧贴能传来温暖,也能让两颗心渐渐靠近,“不!不是的……”
  “怪不得,你上次跟我说不想看到我和萧遥说话。”温兰殊扶额,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李昇握着的双手,“不该有的,断了吧。”
  “小殊,你对谁都好,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暖的。可是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你是冷的,比千年寒冰还冷。”李昇悲凉地笑了笑,像是在嘲讽自己多年来不着边际的幻想和一厢情愿的挽留,为什么做了这么多,那人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
  温兰殊气得跳了起来,“李昇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你说我是冷的,那你呢?你把我拘在长安城,明知我想进台阁,却还是听了那些人的鬼话把我弄到太常寺?你才冷,你比我狠多了,我当你年少心性畏惧韩相,没想到你这一出玩儿得溜啊!”
  他快疯了,这几年是他最重要的光阴,眼看同僚做官的做官,成家的成家,而他不仅要忍受流言蜚语,还什么都做不了!他要是别人还好,太常寺多清闲啊……可他是温兰殊啊!
  十八岁中进士的温兰殊啊!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捡了个恩将仇报的皇帝回来,这会儿气得泪都飚出来了,上前箍着李昇的肩膀,“你说我冷?你知道这几年我怎么过的吗?他们都说,温兰殊真轻松啊,跟皇帝眉来眼去,朝中官员升升降降,吹个枕头风就行了,还说早知道党争这么简单,他们也去找个好看的送进宫好了……你以为我不在意是不是?你以为我一直都是……”
  泪水夺眶而出,清泪浇透了眼睫,温兰殊捂脸痛哭,李昇懵了,正想安慰,结果温兰殊推开了他,“李昇,你是不是特恨我啊?”
  “我……”
  温兰殊扭头就走,无视李昇的挽留。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出门的那一刻狂风大作,他望着寂寥天宇,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什么进士啊,都是笑话,不过是人家皇帝的玩物罢了,偏他还没有玩物的自觉。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早知帝王不喜文武艺,学它作甚?
  李昇一人在大殿里,其实这天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他一个人的时候多了去了,尽管可以召嫔御侍奉,可他总忍不住拿来和温兰殊比较。妃嫔比温兰殊体贴,也有欲望,希望有更多封赏,以及更多权力,所以安抚她们也很简单,皇后更是会协助管理妃嫔。
  其实李昇的后宫倒是一片和睦,他不会过度宠爱谁,因为世间的人除了温兰殊,别人在他看来都一样,要么是想从他这儿得到点什么,要么是想害他,要么两者兼备。
  温兰殊是区别于这二者的。
  温兰殊什么都没要过,因为忠心是臣子本分,即便有一些无礼的要求也不会想着反抗,忠君嘛,都是这样的。而且这样的天才往往自小精神富足,又我行我素,不会去计较太多,更不会像常人一样,拘泥于喜怒哀乐。
  李昇当然明白,温兰殊在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离他极其遥远的世界。
  他若想和温兰殊说上话,就必须剪断温兰殊的翅膀,把对方关在自己建造的笼子里。
  李昇端起小几上的杏仁酪,那是以前温兰殊在蜀中带他出去玩的时候,经常买来给他解渴的。他现在是皇帝了,琼浆玉液,新丰清酒,想要什么都有,一碗杏仁酪还不是简简单单?
  谁忘了都无所谓,为什么温兰殊也忘了呢?忘了他曾经多么需要他吗?
  李昇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脑海里全是温兰殊的身影,挥之不去,渐渐成了他的梦魇。得不到的愤怒和卑微哀求的无奈,渐渐酝酿成最浓的毒药和春.药,他更是说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对温兰殊有那样的想法,难道是肌肤相贴已经不能满足与日俱增的欲.望了?还是说,他无比希望畅快淋漓的云雨,能借助空前的结合来让他确定,那人走不掉了,身上最深处已经有他的痕迹了?
  一道惊雷猛然在天穹炸开,紧接着就是呼啸狂风,吹得树叶沙沙响。
  雷响忽然纾解了李昇郁结于心的疑惑——
  我是君,他是臣。
  我为什么要渴望他接近我?
  明明,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为我死都不在话下啊……
  李昇笑得凄切又癫狂,笑声和风雨声回响在大殿,教殿外的宫女和宦官都不敢吭气。
  温兰殊是他手里的风筝,而不是猛兽猛禽,不需要剪断翅膀,也不需要鞭挞,不为别的,因为君是君,臣是臣。皇帝也许会害怕拥有兵权的节度使,但永远不会害怕文人,因为文人永远生活在皇权的羁束之下,永远。
  次日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文武百官在待漏院等待上朝,卢彦则更是天不亮就骑马过来了。昨晚因大理寺那档子事,许多官员凑在一起谈论,风暴中心的独孤逸群更显憔悴,孤身一人立在廊下。
  卢彦则昂首阔步走了过去,“独孤,昨晚休息得怎么样?马上就要娶妻了,最近是不是紧张得睡不好呢。”
  独孤逸群心想你明知故问,可真是阴阳怪气,“不劳费心了。”
  “我么,我费什么心。忙啊,整天忙得没工夫处理别的,你的婚宴我可能去不了啦。”卢彦则拍了拍独孤逸群的肩膀,“今日朝会,陛下肯定要过问此事,大理寺丢了重犯,好好想想怎么交代吧,别好不容易抱上大腿,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重犯是谁劫走的,彦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独孤逸群礼貌回以一笑,说着正了正自己的漆纱笼巾冠,将朝笏从腰间拔了出来握在手心,目视前方,刚好宦官手里拿着门籍,一个个对人。
  卢彦则只好按照官阶入列。
  宦官数到后面,“太常寺少卿,温子馥?少卿可到了?”说着环视四周,朱紫青绿,衣冠赫奕,兰香盈院。此时从人群里走来一位绯袍银鱼袋的官员,此人头巾整齐,手持朝笏,在众人目光下,不慌不忙踏着莹玉石砖,走上前来。
  “到了。”
  第26章 廷议
  自宫门走向大殿有一条长长的道路名为“龙尾道”。由于正中央的宫殿基体很高, 所以这条冰莹石阶在走的过程中有一种登天梯的感觉。温兰殊跟在一众官员身后,他的绯袍并不起眼,跟为首的紫袍比起来更甚。
  独孤逸群看了他几眼, 没说什么。
  武官在另一侧,卢彦则和萧遥刚好挨着,柳度亦在其中。纠风化的御史就在一旁,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侧目。只敢用眼珠子斜着看两眼, 等待接下来风云激荡的朝会。
  殿面宽阔, 如千户洞开, 地面由红莲形方砖铺就,斗拱极尽奢华,门钉和栏杆都是鎏金铜件。温兰殊上次来, 还是在入仕为左拾遗的时候, 彼时他还以为一切都会像别人一样,走标准的仕途之路。
  和一众俯首的官员不同,他抬眸看向了明堂宝座上的李昇。
  李昇这会儿身着赭黄色袍衫,自黼依后出来, 坐于明堂之上,气度和仪态一改以往的瑟缩不安, 双手搭着凭几, 颇有江山之主的气概, 仿佛五湖四海就在他襟怀之中。小皇帝饶有趣味地看着混杂在朱紫衣冠中的温兰殊, 眼神带了些许玩味。
  他还是穿上官服好看些——李昇这样想。
  按照流程走完礼仪, 百官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纷纷跪坐。李昇今日似乎特别开心, “诸位爱卿, 朕有个好消息, 昨日凌云观练好了丹药,已经将朕在蜀地落下的病治好了。这些年来,若不是温少卿陪着朕,这病也不会这么快好啊!”
  群臣纷纷看向了温兰殊,小声议论。
  “昨日武卫告诉朕,大理寺人犯被劫走?韦少卿,可有此事?”
  大理寺少卿韦曜被点名了,马上跽坐起来,大腿和小腿成垂直的角度,手里的朝笏立在跟前。昨晚包括韦曜在内的人都看见了温兰殊的脸,以及突然出现的朝华,为了自己的官帽,也得把这些责任都推到外人身上。至于上头的独孤逸群怎么想,都不重要,这次朝会就是推卸责任的大好时机。
  “回陛下,确有此事。而臣也看见了劫走囚犯的人……”韦曜指着温兰殊,“就是太常寺少卿,温子馥。”
  温兰殊面不改色。
  “哦?”李昇用手支着下巴,“你继续说。”
  “除了温子馥,还有朝华。”韦曜说话有点吞吞吐吐了,其实皇帝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紧接着满堂都开始交头接耳,纷纷分析这俩人同时出现在大理寺的可能性。
  太荒谬了。
  太常寺少卿劫狱?女英阁阁主、早已叛逃的朝华劫狱?
  卢彦则当即举起朝笏,“韦少卿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温少卿去了,那我问你,温少卿有什么必要去?那人和温少卿非亲非故,去惹这一身腥做什么?大晚上的还宵禁,待在家里不好么?想要推诿,不至于拿温少卿做幌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