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作者:绮逾依      更新:2025-09-26 09:09      字数:3329
  “二郎,你又瘦了。”李暐疼痛难忍,跪倒在地,真龙天子很少这样屈膝,“以后,多保重。”
  李廓蹲下身,他看着李暐愈发苍白的脸,犹如看到一轮太阳沉沉落下,了无痕迹。他先是大笑,坐在地上,癫狂地指了指李暐。
  然后便是痛哭,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停止呼吸,他觉得自己躯干里有一部分好像也被挖去了。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连结终究还是断开了——无父无母,无兄无君。
  李廓这辈子遇到过很多人,他以为人生会一直这么热闹下去,事到如今才明白,他的人生就是一场筵席。
  筵席散了。
  他回过头去,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第122章 噩梦
  温兰殊最近一直做噩梦, 今天也不例外。他一直梦到自己在风雪交加的晋阳,梦到晋阳被贺兰庆云和铁关河占据,所有人的下场就像长安一日那般, 排队被按着头踢进汾河里。
  他拼了命地奔上前,拦那群刽子手,铁关河横在他跟前, 饶有趣味地看他撕心裂肺地哀嚎。
  “你到底想怎样?”温兰殊咬牙, 袍服上沾了尘泥, 双手因为严寒早已失去知觉僵硬得通红, 泪水和雪霰交织在一起,犹如在脸上划过道道沟坎。
  铁关河嘴角一翘,满是胜利者的得意, 但在听到他这句话后, 不禁惘然,“我么……我想怎样?你让我经受了那么多苦难,现在你问我,我想让你怎样?”
  权从熙说当初温兰殊被流民抓走, 而后受到虐待,全因铁关河, 可是这人处处针对自己, 仇恨从何而来?温兰殊不解, 却见铁关河进一步向前, 身后整肃甲卫, 寒光在凛冽寒风下更具压迫感, 似乎抬抬手就能让他烟消云散。
  铁关河手执长槊挥舞成风, 对着温兰殊的角度, 挑衅道:“温兰殊, 你是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你的一切爱重之人,性命全握在别人手里,想活就要跪下来苦苦哀求?”
  “你……你说什么?”温兰殊无能为力,心愈发抽痛。
  “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像你这种人,不需要争抢,也没有怨恨,永远行为有度,永远得体。”铁关河放慢了语速,在温兰殊看来犹如凌迟,“但是有些人,只有怨恨……你现在体验的,不过我当初十之一。”
  语毕,温兰殊低下头,在冰水交织的汾河里,看到一具漂浮的尸体。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脸……
  “长遐……长遐!”
  他猛然从梦里醒来,四周一片寂然,花草葳蕤,春光刚好。没有风雪,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桃李香,让他感到安全。
  他的思绪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满目疮痍的长安,那是他心上的伤疤,时时会做梦回想起来的灾厄,就像阴影一样,永远困住了他心里的那部分,走不出来,酝酿成最难解的梦魇,容纳了他所有恐惧。
  温兰殊揉了揉太阳穴,没过一会儿,前院公鸡打鸣,旭日从天际缓缓升起,院子里众人忙碌了起来。
  聂松在廊下抱着双臂,听到他起身的动静,“殿下,你昨日接回来的叫花子醒了,他说要喝酒。”
  温兰殊迷迷瞪瞪就快睡着了,这一声倒是把他唤醒了,“哦?刚酒醒就又要喝?你们喂点儿解酒的药。”
  这个叫花子是温兰殊昨日赴宴的时候接回来的,具体为什么带回来,无非是因为对方谈吐不凡,好似会预言算命,就是喝得烂醉,浑身秽臭,人看了只想躲。
  就是这么一个叫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温兰殊的腿。
  温兰殊并没有推开他,秉着日行一善的道理,让仆从把人带了回来。一路上醉汉说了一路醉话,也就是说温兰殊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你怎么不回宫?”温兰殊想起来,这几日聂松来晋王府住下,原本说是负责防卫的,但好像一来就没有回去的意思了。
  “陛下说,晋王比他更需要防备。”聂松冷冷道,“而且昨夜确实有人偷袭,都被我抓到了。”
  “多谢。我大概能猜出来是谁……你把他放了吧,别动杀心。”温兰殊穿好衣服,对镜整理衣冠,婢女捧着盆子和熏炉走进来。
  晋王的缠枝纹宝相紫袍在衣架子上整齐撑好,她们细心地燃着松香,一缕缕香烟扑在华贵气派的袍服上,不一会儿,衣料上就布满了香气。
  温兰殊系好幞头和腰带,心情并未舒缓,反倒是更加沉重。他此先从未想过紫袍,想来由于天下大乱的缘故,原先触不可及的名位,轻而易举间就握在了手里。
  桌案上是他昨天批复的军情,关于一些出兵的对策,都由聂柯跑腿送了来。每日由温兰殊处理好,再进政事堂。
  所有人都以为温兰殊和宇文铄断了合作,转而成为维护大周皇室的忠臣,但河东军情过温兰殊再呈报皇帝的事实当场给众人打了脸。
  原来温兰殊并不是和宇文铄“决裂”,而是一内一外。
  因此他要应对的急风骤雨就更多了,也就更危险,需要更多保护,可见李楷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将自己的亲卫聂松派了过来。
  聂松道:“潜渊卫四千人,笼括整个大周,如今听凭晋王差遣。”
  说这句话的时候,聂松其实并不服气。他相处最久的是李昇,也见过昔日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做派的温兰殊,那段岁月在聂松这样一个不被认为应该有心的人眼里才是最好的——李昇和温兰殊一起在不记年里,逃离世事,从群狼环伺里活下来的小皇子,应该有一个恬淡安宁的结局,而非殉国。
  聂松非草木,总存了想全旧主的想法。
  “你……”温兰殊皱眉,双手负在身后,“陛下这是何必。”
  聂松语气松了几分,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眼里的泪花,“没什么,我也想这样。”
  “因为先帝?”温兰殊追问。
  “他想你好好的。”聂松咬着唇,深呼吸后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如果真有一日社稷易主,是你也比铁关河好。”
  温兰殊摇了摇头,“天下不是换个皇帝就好的。”
  “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聂松,我不是救世主,你们都以为我能抗衡铁关河,所以让我成为晋王,让我和长遐分开。但其实,我并没你们想的那么厉害,天下事也不是两个‘将’在棋盘上博弈就能决定胜负。天下不是囊中物,也不是我们能决定走向的,你们以为换个皇帝,改朝换代,再改革,就能让苍生俱饱暖?不是的,是要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的人,你能明白么?”
  聂松不大明白,事实上也不可能明白,他接触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对底下如何运转早已失去了了解。
  温兰殊叹了口气,“政令施行总会遇到重重阻碍,我当初执意查渭南案,一路上多少艰难险阻,自己差点也交代了。而现在,我要翻了这片天,你觉得,相比之下我会遇到多少困难?单靠我一个行不行?”
  聂松背过头去,“其他的我不管,我只负责先帝遗命,他要你平平安安,逍遥自在,我便为你护好庭院,不让一个贼人宵小进来。”
  “殿下!”婢女夕葵跌跌撞撞跑进来,意识到自己冲撞了温兰殊,忙不迭跪在地上,“那个人,那个人醒啦,说要找您!”
  她跪在地上,额头碰地,不敢抬起头看温兰殊。因为很多人传着,温兰殊会取代皇帝,篡位登基——流言就是这么快,快到温兰殊还未招架之际就传遍了洛阳。
  对于一个权臣,总要畏惧几分。
  温兰殊施施然从台阶上走下,弯腰扶着夕葵的胳膊,“你起来吧,不用害怕。晋王府上下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也不是什么吃人的鬼怪。”
  夕葵诚惶诚恐抬头站起,舌头打结,“他他他他……他要见殿下。”
  ·
  高君遂在宅院内忙得焦头烂额,桓兴业跟着铁关河出去,他这边只剩下了崔善渊和韩绍先这两个废物。
  一个是纸老虎,看起来高谈阔论其实什么都不会,一个是纯废物,经书都读不通。反观温兰殊,手底下,卢英时和裴洄,一武一文,年岁虽小,却有不凡文治武功,韦训这几日倒是很努力在跟着他读书。
  不过嘛,读书真的看底子和料子,很不幸,韦训两者都没有。
  他甚至多了白发。
  等韦训乖乖抱着书进来的时候,他强行打起精神,望向一知半解,怎么努力都追不上裴洄一星半点的韦训,不由得想起了聪敏多思的钟少韫。
  钟少韫背书很快,之前学堂早读,有些篇章他看过一遍就会背,一些文风学过之后马上也能模仿出来。为了应举,钟少韫学了很多策论和书判,密匝匝写了一叠。高君遂在那时候做了什么?他趁钟少韫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时候,替钟少韫吹灭蜡烛,披上薄衾。
  那时候高君遂好想把钟少韫抱在怀里,爱欲总是控制不住,由心而生,钟少韫唤起高君遂心里所有的怜爱和虔敬,让二人的距离总是不远不近,然而高君遂并不总是君子,冲动偶尔也会占据其躯体,驱使他突破那层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