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作者:绮逾依      更新:2025-09-26 09:10      字数:3302
  知客僧连连道歉,“是是,晋王殿下快些请吧。”
  温兰殊回头朝玄瞻一笑,然后走了。
  玄瞻六神无主,堂前佛幡飘动,狂风骤起,风铃悦耳。
  ·
  行香的仪式很简单,无非是舀起早已备好的香汤,往佛顶上浇灌。这里的佛像乃是特制的太子像,据说释迦牟尼在成佛前是净饭王太子,出生之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意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因此幼童一般的太子像也成了释迦牟尼的化身之一。
  温兰殊按照僧人的指使,为佛像清洁身躯,然后退至一边,在大殿的梵唱中,心里难得澄澈。
  铁关河紧随其后,也灌佛顶。
  玄瞻避让着铁关河的目光,他一看到这位残忍嗜杀的魏王,就如同看见温兰殊想起水月观音一般,满脑子只有魔王波旬。
  那是一个阻碍佛陀成佛的恶魔,不惜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软硬兼施。大慈恩寺有地狱变的图画,玄瞻却觉得,有铁关河这种杀性重的人在,什么壁画都逊色极了。
  这位真是活阎王。
  紧接着裴洄也为佛浴身,结束后和卢英时挨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
  佛寺内的仪式结束了,接着就应该是全城的狂欢。许多贵人跟着人流都出去了,属于白马寺的花车也放好了佛像金身,将从洛阳上东门的大街经过北市,再往南出长夏门,最后绕回来。
  届时全城都会沉浸在宗教的狂热中,满天飞舞的花瓣,城楼上的天女,美轮美奂,恍若仙境。翩跹曼妙的身姿,和弥漫开来的梵唱,构筑出彼岸世界的美好图景,是乱世最好的麻痹,是万千信徒向往的海市蜃楼。
  温兰殊眼看众人远去,也想跟着上前,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好久不见了,晋王殿下。”
  温兰殊不舒服地回过身去,整间大殿只剩下了他和铁关河两个人。
  他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因为他实在是不清楚铁关河的用意,“确实是,怎么了?”
  “我杀了很多很多人,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铁关河话语里带着挑衅。
  温兰殊不气不恼,“话不投机,多言无益。”
  “那我换个问法,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老虎捕猎、刽子手杀人需要理由?”温兰殊真是快气笑了,“我要是问你,不就表示我想理解你?可我根本不想理解你。”
  铁关河大声一笑,“可我却很好奇,你怎么跟萧遥搞一块儿去的?说实在的,我跟他认识……”
  “建宁王和宇文怀智是旧相识?”
  “啊……对。”望着佛像,铁关河想起小时候自己苦苦哀求却什么都求不来的木佛像,也不打算说谎了,“他们两个都一样,不要自己的儿子。萧遥比我幸运,他现在什么都有了,可他那时候明明比我还无助,对你的恨比我还多,你怎么会……怎么会喜欢他呢,真让人费解。”
  温兰殊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你,不是温行,我们不会那么卑微,也不会那么憎恨。”铁关河一步步逼近温兰殊,眸子里愈演愈烈的恨意再也压抑不住,“我曾经跪在佛像前一天一夜,默念《金刚经》无数遍,只为求佛像显灵,救救我娘。”
  “什么?”
  “可到最后佛像也没显灵,从那以后,我就不信神佛了。”
  温兰殊冷笑,“那你还刻碑,捐资建佛塔。你这么做,不就是在……”
  挑衅佛法?
  如此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堂而皇之刻碑,堂而皇之立塔,众人都以为他畏惧报应所以这么做,难道实际上……铁关河根本不怕报应?
  “我只要一点钱驱使,就成了他们的施主,成了大功德之人。你看啊温兰殊,世事就是这么清楚明白。”铁关河张开双臂,面对正中央的释迦牟尼像一点敬意也无,“没有佛祖也没有灵验,若是神真怜爱众生,为何偏偏不渡我一人?救我娘性命的茯苓,都用在了你身上,因为你尊贵,而我下贱,这就是世间!”
  铁关河笑得近乎癫狂,让温兰殊费解,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关窍所在,回想起那句“茯苓”背后的陈年往事。
  “你厌恶世间嫌贫爱富,媚上欺下,以为世人可恶。”温兰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可是铁关河,你也成了这种人。”
  铁关河笑声停止,面目狰狞。
  “而我和你的争斗,不死不休。”温兰殊说罢,转身离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大魅魔温行,小魅魔温兰殊。
  獭子:那我比魅魔更厉害,我吸引了魅魔(剪刀手)
  第133章 暗算
  铁关河站在原地, 远远望着温兰殊远走的背影,“真硬气,那就让你再硬气一天, 过完这个浴佛节吧。”
  玄瞻在廊下听到了一切,但他不明就里,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僧人, 对于魏王、晋王之间的是非并不了解, 怎么做呢?
  魏王要杀晋王?晋王不知情?
  玄瞻绕过游廊, 到了后院佛塔那里。只见建宁王权从熙屹立在石碑前, 松柏婆娑,垂落的枝叶犹如穗子,正对着碑文黯然神伤。
  这二位之间的关系, 玄瞻也听了些许, 都在说铁关河是权从熙的亲儿子,不过因为一些缘故,一直没有认祖归宗,好像是为了能把兵权给铁关河, 又不至于太像世袭罔替。
  权从熙要做忠臣,忠臣是不能世世代代把兵权握在手里的, 也不能有任何抛妻弃子的污点。玄瞻走近这位曾经煊赫一时的建宁王, 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故事的真相。
  “师父, 我有一位故人。”权从熙老了, 眼角的疲态愈发难以掩盖, 之前还能用戎装来强撑起武将的凌人盛气, 如今解甲归田, 只剩下了田舍汉一般的悠闲。
  垂垂老矣。
  “故人?是施主的结发妻?”
  权从熙点点头, “可惜,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一切因我而起,结下了恶果。可我么,又因为自己的身份逃脱罪责,这些年来,念多少《金刚经》《往生咒》都没有效果。”
  “不知施主说的因……”
  “当年有三个人在蜀中惠陵前,仿效刘关张结义,共约平定天下。结果一个人赍志没地,一个人抱憾而终,一个人苟活至今……我不想做权臣,结果到现在,既不是忠臣,又不是好父亲。”
  玄瞻心想这建宁王估计把自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僧人,索性随便倾诉内心郁结已久的往事。
  不过玄瞻也习惯了听这些,“怎会如此呢?魏王不是好好的,您怎么会不是好父亲?”
  “大哥因造反连累,自尽全了忠义;二哥的坟茔在长安,墓碑上没有名字,估计已经长满枯草。我们原本同道,后来……失散了,各行其道。”权从熙手搭在石碑上,拂去上面浮的灰尘,“而后才知道,兄弟齐心不疑是世间少有,多得是失散。”
  “建宁王。”玄瞻忽然心跳加速,他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成为那个唯一一个救温兰殊的人,“我有一事,想跟您说清楚。魏王很有可能会在今晚对晋王下手……我虽不涉红尘中事,可我也知道,您肯定也不想看见晋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权从熙握紧了拳头,风吹过额前几缕碎发,让他更加颓靡。
  “多谢师父提醒。”于是权从熙不再讲那些没人听的故事,这看起来像是始作俑者在讨人垂怜,不仅温兰殊没心思听,玄瞻也没心思听。
  权从熙嘲弄地笑了笑,他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一个人走来,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都怪因果?
  是有人逼他放弃寻找自己的儿子,还是有人逼他不承认和儿子的父子关系,就为了权力能以一种体面的方式过渡?
  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说忠臣不忠,权臣也不权。
  权从熙拧巴了一辈子,终于想清楚要做什么了……他走在砖石道上,花木茵茵,鸟雀啁啾,今天很晴朗,风和日丽,海棠花香气淡雅,不如牡丹和芍药。
  就是偶尔会想起撮土焚香,祷告上天的那一日。那时候,他和宇文怀智、权从煦都对前路充满了向往,他们真的相信,自己会成为蜀地壮士,护佑自己的家乡。
  怎奈人心易变,总不如人愿。高尚的,声名狼藉;不甘的,寂寂无闻;卑鄙的,扬名立万。
  他觉得那条路好长,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到山门。
  突然就后悔起来,不该跟他们结拜的……不该认识那样对生死漠然置之的人,从而在午夜梦回遇故人的时候时时刻刻谴责自己的良心。
  人生是万古长夜,多那一抹绚烂,是奢望,也是绝望。
  ·
  浴佛节几个小孩玩耍了一天,温兰殊带着他们最后循着街市来到城外的驿站歇息。
  红线吃了一肚子的糕点,要消食,没跟温兰殊回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逛买买。
  柳度手里提着几个她拿不下的磨喝乐,据红线说,这是要把之前在长安丢掉的都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