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作者:绮逾依      更新:2025-09-26 09:10      字数:3350
  “不了,阿柔,我住在你这里,已经很麻烦了。我穿荆钗布裙就好,不用太铺张。”韩蔓萦不好意思再麻烦李可柔,她没了父亲和丈夫,又和兄长决裂,在世俗意义上,已经是个无家可归之人,若不是李可柔答应救助,只怕现在也无处可去。
  而且李可柔还接济了独孤逸群的母亲,尽管这位老妇人遭受家国之难,已经在今年年初离世了。
  国丧家丧之下,韩蔓萦实在无心装扮。
  但这句话传进李可柔耳朵里,竟然让李可柔觉得生了孩子不仅不能随便出去走,还只能穿着简朴,变得“像母亲”一样。她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顿觉前路一片灰暗,周围所有人都笑眯眯的,把她往火坑里推。
  生下这个孩子吧,这是你的骨血,是你和你夫君的骨肉。
  她依旧能想到铁关河那难以与卢彦则匹配的样貌与举止,相处一久难免会比较,一些典故和雅乐,铁关河全然不知,为人也倨傲无比,在韦后面前一点也不谦逊……此时此刻,铁关河不好的一面尽数呈现在她面前,导致那条不长的石子路,她走了很久都没走到头,扶着两边的花木,眼里却没有花木绚烂,只有漆黑一片。
  哪有女人会不爱孩子的?李可柔,你一定会爱你的孩子,失去你引以为傲的强势,成为温柔如水的母亲,就像你的母亲,你身边所有成为母亲的女人一样。
  与铁关河举案齐眉,对孩子慈爱有加,你的一切一切都将逝去,成为丈夫和儿子的一部分。
  她心里难受极了,没注意到冲上来的管事,这位体贴忠心的仆人说着接下来要招待的客人以及满月宴将会有的流程。李可柔连连点头,实则双目涣散,她害怕,说不出什么话来,让这些人自己安排。
  她要找自己的母亲去了。
  韦后避世隐居在城内道观,李可柔下了马车就跌跌撞撞向前冲,她穿过花木茵茵和池塘拱桥,来到母亲起居的堂屋,映入眼帘便是神龛。
  烛火不息,贡品琳琅满目,正前面的韦蕊手持经卷诵经,日光下彻,洒落庭前,万籁俱寂。
  李可柔扶着门框,心里终于得到些许宁静,她小声唤着“娘”。
  “柔儿?”韦蕊回过头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准备满月宴么?我待会儿也过去,最近的糟心事儿太多了,有个孩子降生,真是喜事。”
  “孩子降生,喜事?”李可柔一只脚踏进门槛,不确定是不是要继续走进去。
  “总归有点儿盼头和希望。”韦蕊从蒲团上起身,“你来找我?是因为最近害喜,还是别的什么?”
  李可柔踌躇片刻,在母亲的迎接下,来到里屋。
  “我觉得我以后不会是个好母亲。”
  “怎么这么说?”
  “我不喜欢它。”李可柔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因为它,我的裙裳大了一圈,更不能梳妆打扮,因为坐一会儿就会累得受不了。我会吐,躺着也好难受。照镜子的时候都不敢认。镜子里的那个人脸好肿,又好憔悴,怎么可能是李可柔呢?”
  韦蕊发觉了李可柔眼神中的不对,“可是很多女人都要走这一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繁衍子嗣,本就是上天赐予女人最神圣的能力,娘会一直陪着你的,柔儿。”
  李可柔忽觉天雷灌顶。
  神圣,能力?
  她突然觉得母亲也好陌生,于是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朝来处去了。
  ·
  公主府这里宾客都汇聚了不少,最靠近皇帝的就是高君遂和薛诰了,两个人分别代表铁关河和温兰殊,两个朝野上下最煊赫的藩王,罗瑰扮作小厮,和夕葵一起跟在太原郡公裴洄后面。
  裴洄顺便帮便宜小舅送了礼。
  没过一会儿,在众多忙活贺礼的仆役下,韩蔓萦和奶娘一起从后院走了出来。
  李楷为示皇恩浩荡,就走上前,身后臣子也都紧紧跟着他,“这就是独孤爱卿之子?久闻独孤爱卿忠君之名,没想到儿子也是,一出生就这么神采非凡。”
  “他还小,陛下就这么夸他。”韩蔓萦道。
  “他起名字了吗?”李楷问。
  “还没有呢。”
  “既然没有……”高君遂忽然来了兴致,“我倒是有个名字可供韩夫人考量。既然独孤君是忠臣,那独孤君的儿子就是忠臣之嗣,不如叫‘忠嗣’如何?”
  薛诰抿了抿嘴,这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懂收敛。
  权势固然重要,有权有势才能给人家赐名字,也就是说在场所有人里,能给这娃娃起名的,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公侯皇帝。
  皇帝还没开口,裴洄作为郡公年纪还小不趟这浑水,没想到高君遂先开了这口。
  于是一片沉默,偏高君遂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薛诰懂高君遂,但是这时候得提点提点不会来事儿的师弟,清了下嗓子。
  高君遂:“你咳什么,嗓子有痰?”
  “是,确实有。”薛诰嘿嘿笑道。
  韩蔓萦在心里直呼大救星,“我这里有止咳的枇杷膏,给你拿点儿吧?诸位先去厅中用饭,长公主待会儿就回来。”
  说罢让管事先招待一屋子客人,然后和薛诰与几个侍女一起去拿枇杷膏了。
  “薛君。”韩蔓萦捧着个盒子走出,“这孩子我起了小名,但是大名……我想了想,比起韩绍先,我更希望是晋王。”
  “晋王和独孤君是至交好友。”薛诰拿出准备已久的帖子,“其实很久之前晋王就在准备了,他离京之时把这个交给了我。他说名字盖由父母取,这也只是一得之见,不敢露于人前,夫人要是踌躇不决可从中采纳。如果韩夫人有慧见,自然要遵从韩夫人的意愿。”
  韩蔓萦拆开帖子。
  “幼渊,这个名字不错。”韩蔓萦笑道,“独孤生前读《论语》,最喜欢的就是颜渊,这样一来,孩子的字也有了,就叫‘子回’。”
  薛诰深以为然,“看来,晋王早就想到这点了。”
  一切打点妥当,前厅开始招待客人,吃完饭就安排小幼渊见客。高朋满座,高君遂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主位自然是皇帝李楷。
  如此一来就有点尴尬,薛诰径直走了过去,坐在高君遂身边。
  趁周围还没安静下来,高君遂问:“你刚刚是故意让我难堪?”
  薛诰:“你难堪还需要我故意?”
  “……为什么,我也只是客套。”
  “人家孩子起名,要么是亲近长辈来,要么是亲爹亲娘来,你凑什么热闹?再说,万一韩夫人不乐意,你面上过不去,她一个孀妇,面子也过不去。”
  “那她干嘛不说自己已经想好了?这样不就是落人口实。”高君遂愤愤不平,目光看向别处。
  这一瞬间薛诰恍若回到了往昔二人还没反目的时候。
  “咳,魏王怎么还不来?长公主呢?”薛诰东张西望,岔开话题。
  “魏王忙军务,明天就离开。”高君遂冷不防答话。
  “你还回答我问题?我以为你懒得理我。”
  “你不是在问我吗?”高君遂将重音放在了“在”上,不耐烦地偏过头去,上下打量着薛诰,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天空中仿佛有乌鸦飞过,李楷看两位爱卿吵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不知道咋劝,只能撇撇嘴,兀自喝茶。
  “好好好是我问的,是我问的。”薛诰也真是纳了闷了,怎的这高君遂总要呛回来?好像从原形毕露后到现在就是如此,骂一句怼一句,字字句句往心上戳。
  “你是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薛诰低着头,小声问。
  “此话怎讲?”
  “别装了,你是不是一直看我不爽,不然现在为啥老是跟我杠。”
  高君遂气得差点摔杯,茶水溅出来好几滴,他真是没想到上次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又差点给薛诰带来性命之忧,为什么这人愣是跟没事人似的,还这么亲密地同自己打招呼,“你注意些吧。”
  “注意啥?”薛诰挠头。
  “没你的事,当你的女人社社长去吧。”
  薛诰:“……”
  ·
  与此同时,李可柔躺在自己的软榻上,她心绪乱如麻,闭目养神,仆役来找了好几次,她说自己要休息会儿,并把周围的婢女遣散,独自小憩。
  “魏王,怎么不先去前院厅堂?”
  李可柔迷迷糊糊睡醒,听到了铁关河心腹桓兴业的声音。她没有动作,依旧装着在睡觉。
  “我来看看长公主。桓公,你有什么,现在跟我说就好,今日为着韩夫人,我得忙得脚不沾地。”
  “是。贺兰庆云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五部联盟会突袭南下。卢彦则内外交困,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必然会遭受重创。别说是贺兰庆云了,凤翔那群世族也巴不得他赶紧出点儿事。”
  李可柔心下一惊。
  “我上次给了他人情,让贺兰部有时间占领长安。他老子贺兰戎拓尚能统领漠北部族,谁知道被李昇在酒席间直接处理了,真是志大才疏,变生肘腋。老子和儿子,都欠我太多人情,这次如果卢彦则不是溃败,我会让贺兰庆云后悔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