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作者:
绮逾依 更新:2025-09-26 09:10 字数:3295
其实,只要不像那些人生猛又饥渴,钟少韫都无所谓。
至少在卢彦则身边,钟少韫感到安全,包括傍晚被欺负,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卢彦则。
于是钟少韫偷偷支着上半身,垂眸就是卢彦则挺拔俊逸的脸庞。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喜欢卢彦则了,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光鲜亮丽又才艺卓绝的男人。他趁对方熟睡,悄悄在唇上落了个吻。
卢彦则嗓子里有声响,吓得他赶紧缩回身子。
下一刻,卢彦则侧身入睡,面朝他。
他看卢彦则的胳膊那里刚好有空隙,就挪了挪身子想钻进去,孰料还没钻,卢彦则的胳膊就像有意识一样,一把把他抱了过去,又轻轻嗅着他的头发和耳朵,将他死死笼罩在宽阔肩膀里。喘息声和呼吸声挥之不去,让他也起了冲动。
卢彦则还醒着吗?是想抱他才这么做,还是仅仅把他当作枕边人,无论谁来都会这么做呢?
次日卢彦则又很快起床走人,让人送来文房四宝和一些口脂与橘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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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阿皎那里的琵琶善才没法子登场,问他能不能来帮把手,就在幕后不用出现,钟少韫小时候受过人家的恩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晚他在酒楼弹唱,一群人听了曲子还不满意,要听歌,酒楼主人很为难,看他们一个个贵气无比惹不起,就问这些弹琵琶的谁会唱歌。
钟少韫戴着风帽,为了解围,说自己会唱,先是来了段清唱,然后挑弦,歌声委婉动听。他唱得投入,然而突然有人从席间快步赶来,粗暴地拽他起身,拉他离开酒楼来到小巷里。
“你怎么在这儿!”
钟少韫迎着卢彦则的怒目,其实老实说他并不知道卢彦则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下一刻劈头盖脸的话语迎面而来,“我资助你上学不是为了让你自甘下贱来这种地方给人唱歌,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走出去了,你跟这些人没有关系!怎么,你还觉得你应该回来,你不相信自己能走出去是不是?”
“下贱?在你眼里,我也是下贱的,对不对?”钟少韫万般委屈,第一次反驳卢彦则。
“我没那么说。”
“可你就是觉得我下贱,才会想让我离开。彦则,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配不上你,如果不读书就不跟我说话。但我并非草木,乐坊里的姐姐们手把手养我长大,她们于我有恩,我前来帮她们有什么错?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贱,我就是这种人呀,我一直都是这种人。”
钟少韫边说边哭,他一旦哭起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无法诉之于口的委屈堆在心口堆得他难受,蓄积已久的洪水终于冲破堤坝,他双手捂脸,又不敢哭得太大声。
“别哭了,我不喜欢你一直哭哭啼啼的。”卢彦则不会安慰人,耐心有限,留给他一方帕子,“自己擦,哭完了就回去,别让我以后在这种地方看见你。”
钟少韫接过帕子,他目送卢彦则远去,想跟上去解释,然而下一刻,他看见卢彦则满面春风地在街上买了风车和磨喝乐,逗弄面前的小孩,那种会心的笑容太少见了,他甚至还用手给小孩子擦嘴,尽管那小孩看模样气鼓鼓的,一点好颜色也不给,把风车扔地上,磨喝乐碎了一地。
只见卢彦则笑着摇了摇头,跟在小孩后面,还一直弯腰,笑意盈盈,看样子是在问对方还想吃什么,然后指了指路旁小摊子。
钟少韫好嫉妒,他觉得卢彦则对他很好,可是又对他很吝啬……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等钟少韫回到席间,他看见姐姐阿皎被一个官员带走,面露忧伤,听酒楼主人解释才知道,刚刚渭南令张敏求问弹琵琶的是谁,阿皎说是自己,结果就这样被带走了。
阿皎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身不由己,祸福难料,店里客人来来去去,他站在那儿,也是一个过客。
从那以后他就更加阴郁,每日都怀揣心事,他想赶紧有个出路,然后救姐姐出来,无论借钱还是求情也好。但他转念一想,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去留是达官贵人定好了的,挣扎有用吗?每次这样想,一种浓郁化不开又让人窒息的绝望便扑面而来。
所以,他的归处也是卢彦则定好的,他也是卢彦则手里的傀儡,他和阿皎有什么区别呢?
之后一次回家,他看到乐坊有人闹事,凑近一看才知道,是人家妻子登门打人来了。
她抓着另外一个歌女的头发,把这个女人拉到大街上放声大骂,“这就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众人沉默不上前,女子被各种污秽的语辞侮辱,钟少韫转身一看,酒旗之后躲着一个畏缩的男人,这男人还在一切结束之后揽着妻子的胳膊回去了,还说以后不会胡闹。
人又散去,原本人群中央的女子万念俱灰,没人在意她哭、委屈,也没人为她披上一件衣服,对于女人而言,似乎脱掉衣衫就是最残酷的刑罚。钟少韫快步走上前,脱掉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瞅了眼已经被泥水沾染不能再穿的纱衣。
“谢谢。”女子说罢,转身回去了。
钟少韫如梦初醒,他意识到那不该有的爱恋应该停止了。他的爱是赤忱的,世人的成见是坚不可摧、麻木不仁的,如果他不停止,终有一日,会有人脱掉他的衣衫,那个人可能是卢彦则未来的妻子,届时他受到的辱骂会更多。
因为他是男人,脱去衣衫并不能惩罚到他。男尊女卑,身为男子却如女子一般,这种成见足够致命。
从那往后,卢彦则愈发忙了,钟少韫要准备考试,期间卢彦则来过一次两次,提了一嘴家里比较复杂的关系,言语之间尽是疲惫。钟少韫很好地扮演着解语花的角色,没有再过问别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幻想,卢彦则是不是终有一日,会有执手相伴的妻子,会忘记他,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变故就发生了。
阿皎死得仓促,钟少韫只知道,她涉及到了京兆尹门客的争斗里。他想为姐姐安葬平冤,他想让京兆尹付出代价,可是他没有办法,那些人他平时基本上没有接触,即便鼓起勇气去贵人宅邸,不出一会儿也会被驱逐出来。
小人物想追寻正义难上加难,钟少韫甚至连怎么找人都不知道,他像个无头苍蝇东奔西走,头破血流,于事无补,他不敢去找卢彦则,对方没义务帮他。回到家里后他学不进心,这几次考试成绩不佳,卢彦则看到赤红的乙字颇为不悦,“你最近怎么回事?考成这样?”
钟少韫迟钝片刻,“嗯。”
“你还……你是因为你姐姐的事儿劳心劳力?可你也不看看,你这有什么能力跟京兆尹对抗?”
钟少韫不语。
“为什么不来找我,是觉得我不会帮你?你小看了自己的能耐,只要你能在太学造势借题发挥攻讦韩党,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学会利用自己身边的力量,知道吗?”
钟少韫浑浑噩噩八年,如梦方醒。他一直在为卢彦则莫名其妙的好处和关心找借口,他想过很多种,要么是为了色相,要么是为了积德行善,要么是为了逞英雄后的满足感……
他冷笑一声,卢彦则怒火中烧,“你这是怎么了,对我尥蹶子?”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彻彻底底的利用——也对,不然为什么卢彦则从不会对他温柔,总是支使他,控制他,偏他喜欢卢彦则,他贱,被控制被支使也心甘情愿,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呀……
钟少韫感觉再也笑不出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一时之间涌上心头,他好累,更奇怪的是那点儿喜欢并没被长年累月的冷漠消磨,反而因为得不到,酝酿得越来越浓。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钟少韫尝不到盘中餐的味道,周遭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而后他照着卢彦则说的做了,风暴愈演愈烈,桩桩件件直指渭南令和京兆尹。
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冤死的亡魂依旧在地底下沉睡。
回忆的一切在那晚收束,女英阁阁主朝华找到了他。
“你的身份很有可能会暴露。”朝华站在墙头,抱着女英剑,关怀地看着他,“我能带你离开。”
“谢谢你,可是,我还不想走。”
“为什么?”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了结。”钟少韫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八年过去,他逐渐长大,了解到阿皎口中的那个世界,从此不抱幻想,他不可能干干净净地离开,那么至少要在离开之前,掀起惊涛骇浪,让天雷之怒,降临在每一个罪人身上。
“好,我不拦你。等你了结完那件事,再来找我吧。”
朝华的身影消失,钟少韫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一切东西,那个打着补丁的挎包里,有卢彦则给自己的琵琶拨子,笔墨纸砚,口脂。卢彦则说别舍不得用,可他就是舍不得,所以那些东西依旧崭新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