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南火绛木      更新:2025-09-26 09:21      字数:3263
  户部侍郎是正经科举考上来的,他扫了眼纸条上的字,眸微微眯起:“尚书大人,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不必为难,只不过,风险极大,或许会遭来杀生之祸。”
  礼部尚书才四十出头,正式在官场上打拼的年纪,他还不想死,“我就是不想掉脑袋才在这里发愁,你说你的法子会引来杀生之祸,这能叫法子吗?啊?这叫陷阱!”
  户部侍郎抬起袖子微微掩住脸:“尚书大人,注意口水。”
  自知失态,礼部尚书一甩袖子转过身,踱了几步,他还是屈服了:“说说你那个法子。”
  户部侍郎微笑:“将这些条子整理好,呈给陛下。”
  “你疯啦!”
  礼部尚书惊呼一声,指着他大骂:“这是背弃丞相,这是与百官为敌,你,你,你怎么敢说这话,你不想活了吗?”
  自古以来告密者都没什么好下场,两边不讨好。
  户部侍郎平静地说:“您站在圣上那边,圣上自然会护着您。”
  他看得清形势,丞相告病久不出门,连同党的官员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宋党怕是岌岌可危,赶紧给自己找下家才是最好的。
  下家是谁,还用说吗?
  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都在那位手里。
  “你这是要我做孤臣啊,”礼部尚书咬牙:“若是真的这么做,日后我的荣辱生死全都系在圣上一念之间,朝内再无人敢信我。”
  “您也可以不采纳我的提议,科举舞弊,可是杀头的重罪,您死了也就罢了,若是牵连家族,三代不得参加科举,”户部侍郎抚掌叹息:“孙家就要没落了。”
  礼部尚书脸色铁青:“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尚书大人想如何?”
  “这些条子,我假装没看见,科举正常考,难道不行吗?”礼部尚书问。
  “只怕这些条子,不只递给了你。”
  户部侍郎起身,打破了礼部尚书最后一丝希冀,“您想要安安稳稳的,可其他人想借此机会讨好贵人,我听说,礼部郎中昨日去了顾府一趟。”
  一旦出了事,作为礼部最大的官,圣上第一个要发落的就是他。
  礼部尚书别无选择。
  春闱当日,闻人晔收到了一份惊喜。
  一份让他怒不可遏的惊喜。
  雪花一样多的纸条装在盒子里,每一张都代表着无数白花花的银票,闻人晔想笑,但眼底沉如黑墨。
  礼部尚书跪在下首,内心惴惴不安。
  闻人晔取来考卷,将人名与纸条上的人一一对应,一个不少,但凡递了条子的,皆在贡士之列。
  “好啊,”闻人晔将盒子打落,纷纷扬扬的纸条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他捏着拳头说:“朕的爱卿们,真是好样的。”
  他没有看礼部尚书,吩咐道:“请魏师过来。”
  不消片刻,礼部尚书闻到了淡淡的木火香,是常年炼丹留下的味道,微苦。
  魏婪从礼部尚书身旁走过,径直上前,他扫了眼满地白纸,“陛下找我,不会是让我替你捡纸条吧?”
  “不劳烦魏师。”
  “朕只是想问问魏师,科举舞弊之事,你可知晓?”
  魏婪弯腰捏起一张纸条瞧了眼,答:“知晓。”
  闻人晔审视着仙人:“为何不与朕说?”
  “圣上英明神武,我不必多言。”
  魏婪走上台阶,来到闻人晔面前,“陛下恼怒的就是这事?”
  闻人晔真正想问的是,科举舞弊之事,其中有没有魏婪的手笔。
  但闻人晔很快打消了自己的怀疑,连他都没有东西能够打动魏婪,更何况是其他人,难道世上还有比他更富有的人吗?
  “我听说,前些日子,魏师出过宫,”闻人晔牵住他的手,不抬头看魏婪,只盯着那串翠玉佛珠:“魏师玩得开心吗?”
  魏婪瞧见了闻人晔手上另一串古朴佛珠,魏婪戴了三年,早已沾满了火药的气味。
  “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我自然是高兴的。”
  闻人晔笑了,眉宇间藏着锐利的锋芒:“甚好,既然如此,魏师也陪我出去一趟吧。”
  **
  葛岱拿了题目后立刻重金请来几位有名声的先生,让他们分开做题,每人做其中几道,最后自己将答案背下来。
  他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死记硬背还是没问题的,自信满满地上了考场,葛岱傻眼了,考题居然和他买来的一模一样。
  他本以为最多十之五六相似,那人究竟是谁,他从哪里弄来的考题?
  没办法,葛岱只能硬着头皮考,出了考场之后,他“哇”的一声抱着葛老爷的腰哭了出来。
  “怎么了儿子,考不上就算了,你怎么哭成这样?”
  葛老爷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里哪怕他再草包也从不批评,科举要是考不上,他花钱给葛岱买个官也不难。
  “爹,”葛岱泪汪汪的说:“我完了,我可能要成为会元了。”
  会元,即春闱第一名。
  葛老爷一愣,“儿子,你睡糊涂了?”
  “不是,爹,这里不能说,咱们回去,”葛岱总算聪明了一回,拉着葛老爷上马车,这才将实情全盘托出。
  葛老爷同样差点晕过去,做了弊自然不能太出风头,混在一众考生里不打眼最好,但葛岱要是考中会元,有心人一查就知道有问题了。
  “你、”葛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怎么也不改改,居然原模原样写上去?”
  “我不会改啊。”
  葛岱也委屈:“谁知道卖我考题的人居然那么厉害,分毫不差。”
  有人欢喜有人忧,葛岱生怕自己被皇上召见,让他当面讲几句策论,其他考生则沉浸在美梦之中。
  花船上,一众学子聚在一起饮酒作诗,欢声笑语。
  “顾二公子,我敬您一杯。”一名清秀书生坐到顾泳旁边,为他斟酒。
  顾泳笑眯眯:“我就是随便考考,要说有本事,还得是季二公子,是吧,时兴?”
  季时兴不喜欢这种场合,拧着眉没理他。
  在他们隔壁的另一条花船里,魏婪倚在栏杆处,笑着接过闻人晔递来的酒杯。
  “明知我不胜酒力,圣上为何非要灌我?”
  玉白面皮上覆着一层薄红,魏婪坐在船上,倚栏吹风,凤眸略略垂着,漆黑的瞳有些迷离。
  闻人晔替他温酒,“不灌醉魏师,魏师便不愿同我交心。”
  一个疑心病极重的帝王说出“交心”二字,魏婪不知道闻人晔有没有笑,反正他笑了。
  “既然要交心,陛下也该喝。”魏婪放下酒杯,用手指轻轻拨动水流,这个姿势,若有人从背后推一把,就能发生一场惨案。
  闻人晔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与魏师一起喝。”
  答应魏婪的游船、一匣子金饰他都做到了,是时候该轮到魏婪了。
  仙人啊,仙人啊,你低下头看看人间,看看腐朽的朝堂,看看病死的流民,看看我这——
  暴君。
  闻人晔不信魏婪口中的“不胜酒力”,只信自己看到的结果,一杯杯酒下了肚,闻人晔脸上发烫,他去看魏婪,只能看到重重虚影。
  闻人晔扶着桌子缓了缓,唤道:“魏师在看什么?”
  魏婪没有回头:“我观这湖,水至清则无鱼,陛下想要的,恐怕百年之内都做不到。”
  “那就千年,万年。”
  闻人晔将酒杯砸了,倾身向前,伸手攥住魏婪铺散在船上的衣摆,绸缎似的乌发同样披在衣物上。
  闻人晔望着金色的绣纹,笑道:“百年之后,朕是一抷黄土,可你还在。”
  “仙人无寿,”闻人晔膝行至魏婪身边,握住他沾了河水的手,“我听说,仙人不管凡间事,可魏师,你已入凡尘。”
  入了凡尘,便不是仙人。
  “魏师,你说过,你为朕而来。”
  闻人晔眼眶发红,眼中不是恳求,而是满溢的执拗,他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可怜的对着仙人露出獠牙。
  饿狼是个强盗,要仙人帮它,要仙人为它割肉放血,要仙人填饱它干瘪的胃袋,要仙人救它的族群。
  可它根本没有留下仙人的利爪。
  闻人晔用示弱哄骗魏婪,但他的示弱里藏了荆棘,一碰就要扎人。
  魏婪平静的看着他,少年帝王的刻意做戏在他眼里似乎什么也不是。
  “陛下何故露出这般姿态?”
  魏婪拉开闻人晔的手,“不敬皇权天威者,斩立决,这不是您的一贯做法吗?”
  “贪污受贿者不惧神佛,却怕头顶落下的刀子,若您担心百年之后殷夏再次陷入困境,那就做的更狠一点。”
  闻人晔苦笑:“贪官是杀不完的。”
  魏婪敛眸:“能得百年安好,已经是百姓们做过最美的梦了。”
  闻人晔听出了什么,他望进魏婪眼底,在迷蒙的黑瞳中寻找一闪而逝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