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
楹舟 更新:2025-09-26 09:29 字数:3254
“多亏你引我等同道来此,此地竟有古龙族藏匿,如今恶兽虽逃,也算是暂且平扼了祸端。”落虞温言。
司镜紧蜷指骨,手心之中的传音翎羽被毁。
片片凋零,落于脚下,沾染尘泥。
她声音极轻,“是你以翎羽溯迹而至,寻到此处,对么?”
落虞不答,只敛袖静立。
下一息,颈侧落了道冷彻温度。
司镜眉目寡淡,唇色泛白,手中短刃逼近,面色掺了些孱弱,却似有暗霜冰结。
在女子身侧的几个昆仑虚仙修立时蹙眉,庇御法器生光,剑气四溢,朝她袭来。
但剑尖仅仅几寸距离,便停滞在空中。
司镜未曾朝那边瞥视一眼,抬手轻轻一压,可堪元婴境威力的攻势被悉数化解。
湛冷色灵力逸散,她望向面前矜贵女子,又将匕首逼近些,无言对峙,“……师叔。”
“映知。”落虞轻叹,不躲不避,仅悯然望着她。
“你命你的师妹萧琬、沈素素二人返抵云水间,是想瞧瞧后山桃树枝间,那蕴有聂芊一丝命魂的红绸是否褪色么?”
若褪色,则其人已逝。
落虞抬手唤来一面透彻棱镜,示于司镜,“你瞧。”
云水间郁绿峰,依旧是终年覆雪之景。
静谧之中,桃树俨然陷入休眠,而数百道司镜亲手悬挂于枝头的鲜妍红绸中,有一条已然褪为淡白颜色。
只余其上被勾勒的名姓——「聂芊」。
落虞轻推开脖颈上的短刃,甚至连护体灵力都未催动,道:“师妹因血玉而亡,映知,你竟还心心念念那鱼妖么?”
“何况……”她微垂眼睑,轻望向面前失语的司镜。
“若我说,百年前,郁绿峰被魔血洗一事,正与魔尊绛云、即你相护的那小红鱼相关。”
“映知,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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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昭在一捧温暖活水中苏醒。
鱼尾僵硬,双眸酸滞,浑身像被碾压过一样痛楚。
她所在之地是布置极为精巧的一片水潭,她尝试运转妖力,可是竟变不成人身,慌乱环顾四周,也没有熟悉的身影。
涟漪荡开。
水面之上似有谁注意到了这般景象,探头过来打量。
是个额角长有似玉软角,生得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望着她,双眼顿时亮起来,“昭昭大人醒啦、快来瞧!槐琅,快来呀!”
有人被唤了过来,掩面,打了个哈欠,“莫急,三日过去,我猜这小睡鱼妖也该醒了。”
“昭昭大人是族里血脉最精纯的鱼龙,只是不会蜕鳞化生之术而已,才不是什么小睡鱼妖!”小姑娘拧身边女子的耳朵。
褚昭懵懵抬头望着水边,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从没见过这两人。
槐琅点一点头,敷衍应:“知道,知道。”
女子身着鹅黄轻纱软袍,斜挽简单发髻,玉角纤长,肤若凝脂。
眯眼,哂瞧了褚昭一阵,揽袖,以温润指腹探了探她额头。
“虽然瞧着没上次见面时那样滑头娇蛮,但应当是无碍,她不是被那笨龙护得好好的?除去尾巴不知道被谁啃了,其他地方一点伤都没有。”
褚昭吐出一串泡泡,“笨龙是谁?”
好奇地咬住槐琅袖角,将她向下扯,“你是谁?旁边的妖,又是谁?”
槐琅不满轻吸一口气,“嘶——不认得我了?不就是用青梅骗了你一遭么,事后也把那剑给你了呀!你你,怎能不认识我?”
身旁的蓓月拉她一下,小声提醒,“咳!”
“槐琅,你忘了?你给昭昭大人施了族内秘法……洗掉了她许多记忆。”
槐琅身形一僵。
旋即露出一抹笑,转移话题,“那个,小鱼妖尾巴上还有伤,我去揪点灵草调些药膏,走了。”
女子不欲承认自己老了后记性不佳,轻纱衣摆飘然扬起,挂不住颜面,逃也似地离开。
只剩下蓓月,眼巴巴趴在水边,支起柔软脸颊,怜惜触碰褚昭的尾部。
“怎么会受伤呢?连鳞片都不见了,是被歹人骗走入药了?还是昭昭大人有心慕之人了。”
鱼龙族内有一传统,结契后,要将自己最鲜妍的鳞片赠予道侣,并接收对方的鳞片,嵌在原处,以示绵绵情意。
可褚昭尾部被取走了鳞片,却没有新的镶嵌,想来定然是受人哄骗蒙蔽。
正气不打一处来,蓓月却听见水中小鱼娇声喃喃,“心慕……之人?”
褚昭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原本还享受着被关切照顾的氛围,可被触到灼烧痛楚的尾部,心脏骤然发沉,像被揉成了酸涩苦楚的海胆。
她蜷缩成一小团,软鳍触碰到尾部空荡缺鳞的地方,倏忽红了眼眸。
茫然呜咽,“……知、知知?”
知知是谁。
面前隐约出现了一道朦然清瘦的雪色身影。
她蜷在女子细腻薄茧的掌心,被对方微冷指骨搅弄,应接不暇,委屈讨饶之际,对方却轻落下温存的吻。
桃花眸缱绻多情,嗓音似积雪融水,唤她“昭昭”。
问她可是难受了么,是否要轻些。
可尾际处的空荡,似乎又在昭示着,她将美人弄丢了。
连对方的模样都快记不起来。
“知知、知知……”褚昭无措地重复,在水底焦急盲目地溯游。
她要去寻知知。
要找到她的心慕之人。
…
褚昭伤势恢复后,勉强化作人身,被安置在一间偌大精巧的居处里。
有深而清澈的沐浴池、软似浮云的榻,每日送来的吃食诱人,玉瓶中盛着连开不败的莲荷,娇嫩欲滴。
她却无心享受。
此地位于东州,匿于藕花深处的摇光泽,是鱼龙族的领地,设有护族禁制,常人难以寻抵。
鱼龙族素来隐居避世,少现身于外,族人也极少出入。
褚昭连逃也逃不出去。
除去槐琅与蓓月外,仍有许多额生龙角、面目各异之人来探望她。
有的面露敬畏,有的担忧关切。
他们皆称她为“大人”、“尊上”。亲昵一些的,便带上昭昭二字。
褚昭无措地用被褥裹住自己,摇头小声应:“我、我不是。”
她虽然忘记自己从何处出生、长大,可仍然记得自己分明只是一只鱼妖。
才不是什么厉害的鱼龙。
待众人惋惜散去后,褚昭总喜欢打量自己腕间。
那里悬着光洁的湛蓝冰镯。尾指上,也有格外相似的一只冰戒。
每每抚摸,她都能短暂窥见模糊的碎片画面。
女子耳后偶尔因赧然而薄粉,时而又面露酡醉,眸中水色潋滟。
因寡言,女子很少说些什么,于是总唤她“昭昭”。
清凌的、低柔的、温存的。
褚昭着迷般窥看许久,侧颊发烫。
可冰镯冰戒有一日竟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光晕。
她丢失了寄托,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就像尾巴处再也没有生出新的鳞片。
褚昭朝自己的脚踝悄悄摸去。
虽然被槐琅抹了药膏,也不痛了,可还是留下褪不掉的红痕。
只有触及这里,她才能短暂地回想起令她心悸贪恋、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唯一还记住的人。
模样清冷秾秀的白衣女子,名叫知知,她的心慕之人。
余下的几日,褚昭不吃不喝。
她委屈又困惑,整日想得头脑昏沉。
知知对她那样好,如今却没有陪在她身边,是自己太过骄纵,把美人气跑了么?
终于有一日,在槐琅捧着数柄漂亮佩剑迈进来时,她揪住女子鹅黄衣角。
摇了摇头,眸尾绯红,小声开口:“阿褚不要剑。”
“要、要知知。阿琅,你可以带我去找知知么?”
耳边寂静了一瞬。
面前女子是鱼龙族如今最位高权重的族老,这还是褚昭今日偷听到的。
如果是槐琅,一定有办法让她离开这里。
槐琅将剑一股脑地铺陈在褚昭面前,本欲如往常纵容捏捏她脸,哄骗她吃饭,今日却喃声重复,“知知?”
她原本还算温和的面庞冷了几分,回绝,“不可,昭昭,你伤还未好。何况,我并不认得什么知知。”
槐琅竟破天荒地对她耐性全无,没有彻夜陪她聊天解闷,只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便离开了。
门外落了锁。
不知使了什么术法,以褚昭此刻的修为与境界,竟怎样都解不开。
她倚靠在门边,困顿蜷成一小团,腹中饥饿,却没有心思吃东西,胸口被空茫无措感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