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袖里藏猫      更新:2025-09-26 09:31      字数:3325
  在赵仙居、高韶两人忙着张罗的时候,赵嘉陵心心念念的“钱”以另一种方式来到她跟前了。
  得到了相应的矿产图后,朝廷也在第一时间派使者秘密前去查探消息。距离长安近的使者,已然将消息带回。有的人得到风声后很识趣,不敢再让山川成私有了,原本装聋作哑的县官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将矿产上报。
  可有的人天性猖狂,一来不信朝廷有通天手段;二来利益纠缠太深想要从中解脱都不行,使者们只能依据长安的命令直接刀子伺候了。
  等奏疏送到长安来,赵嘉陵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抵每年国库收入一半了吧?藏富于狂徒啊!数值刺眼,这一连串名号也触目惊心。虬枝盘曲啊!衣冠之族和当地土豪们早就结成一张大网,连州县的官员也深陷其中。那些豪族付出一些利润,就让州县官吏大开方便之门了。这要是处理起来,必定是一场洞心骇耳的大案。别说是跟那些沾亲带故的,就连事不关己的朝官在知情后也提心吊胆。
  在朝会的时候,赵嘉陵的神色很冷,她道:“朕的火.器没用在驱逐狼子野心的蛮夷上,反倒教忠君喊得最响亮的人先尝一口冷热咸淡了。”加急送到长安的消息中,还说有县尉勾结地上豪强,想灭口了事的,得亏有所准备。
  停顿片刻后,赵嘉陵又饶有兴致地问:“难诸卿没有收到消息吗?”死能运作成活,流放能运作成大理寺堂上客,仕宦婚姻网该在此刻发挥作用了吧?
  朝臣们凛了凛,身形摇摇欲坠了。
  的确有人收到了旧友的求援信,但旧友的旧友的亲戚……这说实话八竿子都打不着吧,有必要为了他们赔上自己的仕途乃至性命吗?
  陛下到底知道多少?
  那系统怎么没动静了?皇天在上,能让他们听一句心声吗?
  第72章
  不管是在天子脚下,还是远在州县,抓人下狱从来不是最为难的事,往往会卡在“定罪”。一旦御史、言官和宰臣们一道发挥,那就算是天子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得不考虑臣僚的意见了,不然光吵嚷那些事,使得政务停摆也是个麻烦。
  在过去,当一件事情牵连甚广的时候,并不意味着能够彻底地整治一番了,而是意味着一切可以草草结束,抓几个典型,余下的都放了。可能这也是一些狂悖家族在得到暗示后还犯事的缘由之一。只要认知的亲旧多,有人说情,最后被抓的“典型”也不会是他们。轻拿轻放那种事情,他们见多了。
  朝臣们有些当不住圣人的雷霆之怒,期盼着心声入耳。可明君系统没在这个时候出没,任由赵嘉陵发挥。
  目光扫过鹌鹑似的朝臣,赵嘉陵一声冷哼,道:“故崔爵侍御史,自罢官后居于某,躬耕一年而食足,两年衣食有余……起于荒地,有荒田数千亩,变贫瘠之地为丰壤,倒真是‘清白坚贞’呢。”这是截获的士人之间的信件,许多人乐意写自己居乡里时候的事,总是提到“荒田”“不假旁人之力”“清白之俸”,可这些田宅土地得来的途径真就清白吗?
  如果是在荒无人烟的僻地或许还能有一眼望无垠的荒地,但在人口颇丰、人头涌动的地方,那就可笑了。派出去的使者也暗中查明了田宅的来历,分明是直接强占本地居民们的祭司之所,当然,其中免不了官吏大开方便之门了。就算真的有几亩是开荒所得,然而开荒本是为百姓,实际上分配的时候,往往先由这帮人得利。
  只提了侍御史,但谁都听得出来陛下在阴阳怪气士人。嗫喏着唇,最后只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出来说:“牵连甚为广大,多有不便,恐扰百姓安宁。”
  这样的说辞实在是可笑,赵嘉陵淡淡道:“难道是死了会变成厉鬼为非作歹吗?无妨,朕会去宗庙向祖灵祷告的。”
  说话的那人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被陛下的话噎了噎,不敢再多辩解什么,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事情本身证据确凿,没法开脱,只能从“安定”上来说了,然而陛下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们欺朕倒是小事,可因他们的贪婪导致的国用不足就是大问题了。”赵嘉陵轻叹一口气,“太.祖、太宗之时长安官僚不过数百人,只消转运二十几万石便足,可现在数倍于前呢,朕真怕哪日支犹不给。”
  参与常朝的臣子地位不低,对国库的情况也是心中有点数的,知道没到陛下说的这种程度。可听到这话时,心中还是凛了凛,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个念头:是削减官僚人数?还是削减俸禄?前者能抱有侥幸心理,后者那是众生平等啊。
  还能怎么办呢?憋了一阵后,只能心中大骂:太坏了,那帮无耻狂悖的贼人!
  暗中派遣的使者主要是探查消息的,真正遣到地方上查探并且处置的还得是持节的大臣,这一任务就落到了户部侍郎和监察御史的身上。
  司农寺的官员可以不会种地,但户部的人绝不能不会打算盘。
  朝臣中在沉默中很勉强地达成了一致,齐呼陛下圣明。
  算了,自己的脑袋安稳就好了。
  稍微偏远的州县需要使臣,但一些近的,跟大案有牵连的,那是直接被押送到大理寺狱中了。往常这些案子封存在档案里,百姓们只知道一星半点,当成故事来谈,几度添油加醋,那是连鬼怪都上场证明朗朗乾坤、苍天有眼了。
  赵嘉陵原本也只想着依照惯例用人头来当作震慑的,但在单独见谢兰藻的时候,谢兰藻提了个建议——让明德书院的律学生出一期学报。
  在谢兰藻看来,杀鸡儆猴得彻彻底底。
  况且,能看看书院律学生的本事,也能向民间普及一些法令。
  于是,原本只有刑部、大理寺官吏查看的案卷成了明德书院律学学生案上的课业。消息传出去后,国子监的博士也战战兢兢地来了,他们国子监也有律学,不想继续落到后头。
  国子监的识相让赵嘉陵满意,没再继续关注他们的“大智慧”了,但课业同写,到底谁的文章能出现在学报上,还是得由明德书院做主。国子监律学博士第一个念头是完了,要是明德书院不取国子监学生课业呢?但转念一想,总比什么都捞不着好。人性都是愿意折中的,先努力参与到其中吧。
  对于这一举措呢,御史和言官们也是有些异议的。这不是将士人们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吗?让人指指点点,让士气变得卑弱怎么办?士人……就算是犯了罪那也该有体面不是吗?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前几位皇帝,都不曾摧折士人的志气和傲骨啊。处置的是很少的一些士人,但蒙羞的是整个士人群体。
  赵嘉陵当然知道本朝惯来优待士人,但就因为这点就丧失骨气,那未免也太让人瞧不起了吧?
  谢兰藻淡淡道:“尚名节、重廉耻之人会犯法吗?此獠寡廉鲜耻、贿赂请托,丧廉耻之节不以为羞,百般钻营以谋富贵,衣冠变为异类。其人丧失士人之节,诸位彼时不弹劾,直到此刻才考虑事败丧士人之名吗?”
  “谢卿之言确是。”赵嘉陵道,她稍微能够理解点御史和言官的顾虑,他们的特色就是“风闻启奏”加“杞人忧天”,大变局掀起了汹涌的浪潮,昔日一道前行的同僚也会分道。要说他们有什么大错,那也没有。但跟不上的,注定要被淘汰。
  她向来体贴臣子,怕他们经不起未来的刺激,只好请他们挪一挪屁股,辞官归乡了。
  “朕日后会不会背上独断专行的名声?”赵嘉陵内心感慨,她询问谢兰藻。从开始做任务算起,御史和言官的话她都没听,要做的任务还是顺利地推行下去了。可能是因为朝堂上反对声音少,自有贴心人为她“辩经”。
  谢兰藻“嗯”一声,微微一笑道:“臣则会被称为陛下身侧的幸人,以奉迎取媚,承恩得权。”
  赵嘉陵眨着眼,好奇地问:“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谢兰藻慢条斯理道:“如能便时利民,富国安民,为万世法,纵然被一二小人诋毁,又有何妨?”她的神色坦荡,眼神坚毅,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果敢和决然。谢兰藻就是谢兰藻,她的道一以贯之。
  “朕知道你。”赵嘉陵说。
  谢兰藻不是第一次听到赵嘉陵这么说,只是此刻一抬眸,看到的不是往日搀着得意的盈盈笑颜和款款深深,而是一种少见的庄肃。她微微露出愣怔的神色,少时恢复如常。“臣——”说了一个字后,她又陷入了失语中,直至此刻,才恍然警觉自己的心绪并不是一片宁静的湖水,而是不知不觉间被扰乱了。
  赵嘉陵凝眸,认真说:“你大步往前走,朕会陪着你的。”
  谢兰藻敛起神色,朝着赵嘉陵一拜。顿了顿,又说:“臣觉得……”
  赵嘉陵问:“觉得什么?”
  谢兰藻迟疑片刻,还是说了:“有点不大一样了。”
  赵嘉陵一哂,她眉飞色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朕都努力了几个‘三日’了?当然得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