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作者:枣骨      更新:2025-09-26 09:32      字数:3258
  她一介卑贱之躯,不能挡路。
  甚至不能碍了这位贵人的眼,她试图挪动,但遍体鳞伤的身体早已沉重得不听使唤。
  她轻轻地颤抖,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咽。
  也许自己会被打死吧……
  元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结束这糟糕又仓促的一生。
  跪着看皇城,和坐在轿撵上看皇城是不一样的。
  华光能看到宫墙之外的景色,被人抬着走,她不需要注意脚下,可以悠闲地赏雪。
  偌大的皇城,或说,整个天下,都没有她得罪不起的人。
  “瑞雪兆丰年。”华光说:“希望今年的旱灾不要再发生了。”
  跟在她身边的宫女连忙说吉祥话恭维。
  华光不经意瞥见了那团蜷缩在地上的人影。
  片刻,她轻轻用指尖敲了一下轿撵的扶手。
  嗒。
  心腹立刻神会,扬声:“落轿——”
  仪仗稳稳停下,所有随从都垂首屏息,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和声音。
  华光走下轿撵,明黄色的衣袍在一片灰白中显得格外醒目,一尘不染的长靴比刚刚落下的雪还干净。
  元柚听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她愣了片刻,艰难地抬起脸,一抹明黄闯进她模糊的视线。
  皇上喜欢黑色,储君才喜欢明黄。
  是小主子。
  元柚认出了华光,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下跪问安。
  这是规矩。
  可她没有力气了。
  “殿下赎罪……属下……动、动不了……”元柚出声告罪。
  华光听到她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心下一软,目光从她身上的伤口,落到了她的脸上——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格外惹人怜惜,尤其是那排又长又密的睫毛,此刻湿漉漉地垂着,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华光心想:洗干净了,应该是一条很乖的小狗。
  于是,她解开了自己那件簇新的狐裘,亲自搭在了元柚身上。
  她要把她捡回去,慢慢玩。
  一件狐裘对华光来说根本就不值钱,但对元柚来说,却是无价宝物。
  现在有人用这件宝物裹住了她,为她挡住了漫天冰雪。
  狐裘上残留着华光的温度……和她的香气。
  元柚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
  高高在上的储君,也会为一个微末的影卫驻足吗?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出现了幻觉。
  然而,华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养好伤。”
  “以后就跟着我了。”
  华光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冷冷淡淡的,可这几个字却在元柚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蜷缩在那件狐裘里,用尽全身力气,道:“……是。”
  候在一旁的宫人立刻上前,小心地将她从雪地里拉起来。
  血还在流,但元柚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恐污贵人尊耳。
  影卫的第一课就是放下尊严,学会服从。
  她学得很好,也成了华光日后最头痛的点……
  元柚在宫人的搀扶下,直挺挺地跪在砖石上,她朝华光叩下头,“谢……主子。”
  从今往后,她便比影卫所全部人都高贵了,倘若她在华光那里得脸,假以时日,皇城上下,自有她一片天地。
  荣华富贵已是囊中之物。
  但元柚并没有这么多心思,她维持着叩首的姿势,恭送仪仗走远,在一片冰冷之中,背上的狐裘散发出烫人的暖意,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烧进她的骨髓里。
  元柚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她在心里,对着这漫天飞雪,一字一句地立下誓言。
  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此身为主子所用,万死不辞。
  ***
  御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
  华光手里提着一支朱笔,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抬起脑袋。
  储君的确风光,但将来的一国之君绝不能是草包饭桶,她注定要学习更多,也牺牲更多。
  华光不过十三岁,正是爱玩耍的年纪,日复一日,不是读书,就是学习处理政务,她觉得心烦气躁,胸闷不已。
  年节已过,雪不再下了,但天色依旧暗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华光强迫自己继续看折子,但纷乱的思绪完全无法集中。
  她将朱笔放下,忽然想起了那天在雪地里捡到的人。
  从前都是母皇的影卫守着她,元柚是她亲自挑选的第一个影卫。
  “元柚。”她喊道。
  下一瞬,元柚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桌案前,比鬼魅还快的动作昭示了她的身手,“殿下。”
  可元柚跪伏在地上,又显得驯顺无比。
  华光瞧着她,心里莫名放晴。
  她靠向椅背,吩咐道:“给我研墨。”
  “是。”
  元柚立刻起身,她走到书案旁,拈起了墨条。
  影卫什么都要会,别说磨墨了,就是暖床,主子要,她们也必须做。
  华光打量着她的手,指节分明,透出一种经年累月习武的韧劲,手背上有好几处伤疤,尤其是食指指根处,微微凸起的疤痕破坏了这只手流畅的线条。
  华光蹙眉,问:“你手怎么了?”
  元柚研墨的动作骤然停止,她顺着华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伤疤上。
  她迅速放下墨条,再次跪伏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板,颤声请罪:“属下该死!手上的伤疤碍殿下的眼睛了!请殿下责罚!”
  这一连串的反应与话术,简直行云流水,熟练得令人心惊,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让习惯了特权的华光都隐隐觉得不适。
  这也太……糟践人了。
  华光试探道:“哦?你说怎么罚。”
  元柚两眼一黑,她难以自控地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闷闷的,“属下……这就回影卫所领罚。”
  “领什么罚?”华光纯粹是好奇。
  元柚却以为她是不放心,流畅地报出那套早已烙印在脑海中的规矩,“回殿下,惹主子不快,是为大不敬,按规矩,鞭一百,跪瓷片三日,罚俸半年。”
  鞭一百?!还要跪瓷片?!
  华光心里越发不爽。
  身为统治者,她不否认刑罚的作用,但过度的摧残究竟是叫人恐惧,还是叫人逆反呢?
  她看着元柚低眉顺眼的模样,分明比自己还小两个月,居然如此沉稳……也沉默。
  她这一身本事,只怕来得不容易。
  “不必了。”华光说:“你以后都不必回影卫所领罚了。”
  她的人,只有她能动。
  只有她可以。
  元柚僵了一下。
  华光没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继续说:“轮休也不必回去住了,就住在我身边,犯了错,我亲自罚。”
  亲自罚?
  元柚攥紧了手。
  殿下一定是觉得罚得太轻了,所以才要亲自动手吧……
  元柚不敢想下去。
  到底年岁不大,藏不住心思,她怕这条刚刚捡回来的命要以更痛苦的方式丢掉,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
  “殿下!属下知错了!”元柚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湿润的眼眸里盈满了惊惧,她哽咽着哀求,“请饶属下一条贱命吧……”
  华光愣住了。
  她刚刚说什么恐怖的话了吗?
  元柚怎么吓成这样?
  华光对上她那双湿红的,展露出脆弱的小狗眼,心头一热,一种强烈的掌控欲伴随着凌.虐欲同时出现。
  她恶劣地想要欺负她。
  也疯狂地想要控制她,想将她牢牢攥在掌心里。
  她很喜欢这双眼睛,也很喜欢它们为她流泪的样子。
  华光倾身向前,用指尖掐住了元柚的下巴,将人拽到脸前,“我可以放过你,你拿什么来换呢?”
  元柚顺着她的力道靠近,不敢反抗,只能在细微的颤抖中,无声地掉泪,恐惧让她无法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回答。
  “属下、属下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都可以?”华光重复了一遍,摸上她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尚且不懂情.欲的人,已然展现出磨人的坏意。
  元柚哪里有拒绝的资格?
  她点点头。
  华光突然笑了,“我房里那罐去疤的药膏,赏给你了,罚你每天擦药,好好照顾自己。”
  元柚红着眼睛,泪水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啊?
  巨大的错愕让她忘记了控制自己的脑袋,一滴泪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华光的手上。
  元柚猛地回过神来。
  她竟然玷污了储君的手!
  该死!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抬起手就狠狠朝自己脸上扇去。
  可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一把抓住。
  元柚以为华光是要自己打,于是将脸凑过去。
  “从今往后,只有我能打你,你不许打自己,其他人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