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47节
作者:香草芋圆      更新:2025-09-26 09:35      字数:3453
  章晗玉却把她捂住自己耳朵的手掰下,无事人般道,“听着。傅母整日在佛堂不言不语的,不听她大怒时漏出的真心话,怎知傅母心里在想什么。”
  想了想又笑说:“每次傅母气疯了都喊小郎。我有时也想,我死了,换小郎活着,活到如今,也不知她会不会满意。”
  惜罗泪汪汪地大喊:“你何必在意一个老虔婆想什么!她——”
  两人正好转过佛堂转角,一眼看到庭院里的人影,惜罗倏然闭嘴,忍着哽咽抹一把眼角。
  凌凤池撑伞立在佛堂中庭,目光隔着雨帘望来,也不知听了多久,听到多少。
  向来沉静的神色似有些吃惊,又似恍然,带出点罕见的波动。
  章晗玉心里一突,低声跟惜罗道:“只怕被他听见了。”
  惜罗惊道:“好事还是坏事?”
  两句对话的功夫,足够她镇定下来,心底迅速盘算一圈。
  “倒也谈不上好坏。运用得当的话……”凌凤池已主动向她走来。
  撑开的油纸大伞挪去她头顶。
  章晗玉仰头看看,又睨了眼凌凤池淋湿的肩头,没做声,顺着他的动作一步步地下台阶,入庭院。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凌凤池先开口问:“可有受伤?”
  这四个字问出口,显然之前佛堂的响动都听见了。
  她还是没应声,只摇摇头。
  两人并肩走出几步,凌凤池回头道:“阮惜罗。”
  跟在后头的惜罗瞬间又炸了毛,表情警惕而防备。
  凌凤池道:“你退开。我和你主家有话说。”
  章晗玉冲她摆摆手,阮惜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佛堂转角,满眼警惕地远远盯着。
  章晗玉语气轻快地提起刚刚发生的不快事,仿佛浮光掠影,蜻蜓点水,只残留几道浅痕。
  “听见了也好,免得我绞尽脑汁和你解释。早和你说过,我家傅母这尊大佛,轻易请不动。今日只怕无法叫她出面和你对坐寒暄了。”
  凌凤池默然走出几步,也不知他如何想的,忽地伸手过来,把她衣袖里的手腕攥住。
  温热干燥的人体触感覆盖住皮肤上湿冷的雨汽,倒把她吓了一跳。
  凌凤池声线低沉下去:“在回门的大日子肆意闹事,污言秽语辱骂主家。你随傅母长大,这些年,她都如此对你?”
  章晗玉飞快地睨他一眼。
  哎,生气了。形状优美又柔软好亲的嘴唇仿佛绷紧的弓弦,目光如寒潭水,笔直望向前方雨帘。
  凌凤池生性隐忍,生气含怒也极少当场发作,只一桩桩地记在心里,记账似的,最后来个算总账。
  说实话,她觉得这样不好。
  心里积得多了,人容易被气死。
  再说了,她自己都没傅母气死,安然无恙地走出佛堂,反倒是傅母险些被她气死。
  章家积攒多年的糊涂旧账算不清,他一个外人,偶尔听得三言两语,他倒气什么?
  两人心中各想各的,章晗玉不习惯被人牵着走,试着轻轻挣一下,手腕却被握得更紧。
  凌凤池走在她身侧,单手撑伞,手臂围拢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握住她手腕,这是个不容拒绝的强硬保护姿态。
  两人肩并肩地走出七八步,走出佛堂外庭院,章晗玉心里微微一动,停下挣扎。
  握紧她手腕的力道果然松开三分,不再像辖制了,反倒像亲密地牵握。
  凌凤池依旧直视前方,但寒潭般清冷的眉眼舒展开少许。
  耳边听他道:“无需强言欢笑。如今我既然知晓,她再不能伤你。”
  “……”章晗玉瞬间悟了。
  凌凤池虽然软硬不吃,像块难啃的硬骨头,但跟他打交道多年,她早发现这位凌相身上有个小小的毛病:
  他怜弱。
  所以,这位觉得她被傅母欺负,开始怜惜她了?
  怜惜她好啊!
  今天回门准备撸袖子做事,佛堂吵得脑瓜子嗡嗡的,一桩正事还没做。
  凌凤池不怜惜她,如何从众多凌家耳目监视下寻到脱身机会?
  想到这里,章晗玉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一双清澈动人的秋水眸也跟惜罗似的……泪盈于睫。
  晶莹的泪花,要落不落地悬在长睫上,摇摇欲坠。
  这滴滚烫的泪花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地面时,凌凤池原本平稳走路的脚步一顿,停住了。
  他的目光定在面前难得展现脆弱的动人眉眼处。白瓷般精致的脸颊,下颌,眼角,现出点点泪痕。
  斜风刮来的阵阵雨丝里,他略侧下身,以身体挡住前后凌家长随的炯炯目光。
  章家傅母性情悍厉,凌凤池早有耳闻。章晗玉与这位傅母关系冷淡,在京兆也早不是什么秘密。
  但佛堂亲见之前,他原本觉得,傅母既有养育的恩情,章晗玉待她如自家长辈。即使傅母性情有缺,奉养傅母终老,是理所当然之道义。
  老人家多固执,言语退让几分即可,何必与傅母处处争执,以至于对骂乃至动手,失了体统?
  早几年两人还未决裂时,他曾当面劝诫过两次,读圣贤书之朝臣,仁义之道不可忘。
  傅母心有不满,想办法让她满意便是。以章晗玉之能,应不是难事。
  两次都被嗤之以鼻。
  头一次章晗玉三天没理他。第二次他也有些着恼,两人三天互不搭理。
  如今想来,竟是他错了。
  君子爱人以德,傅母在主家回门的大喜之日,主家轻声缓语与她说话,她竟出恶言辱骂,满耳“死“字,如此恶事,岂能姑息!
  凌凤池在雨中缓缓道:“之前我不知内情,妄言你家事,是我之过。”
  “既然你傅母信佛,若你不想再见她,凌家在城外山中有一处家庙,远远地把人送去家庙修行便是。过几年人有悔意,再接回城里奉养也可。”
  章晗玉眨了下眼,泪花又顺着眼角溢出一滴,道:“舍不得。”
  耳边听到一声低低的喟叹。
  泪花又被抹去了。
  滚烫的泪仿佛残余在指尖,烫得心弦都震颤。
  凌凤池默想,今日毕竟是她回门的大日子。傅母如养母,回门日遭到母家人无情冷待,她岂能不伤心。
  他本该更温柔些待她的。
  但本应温柔抹去泪花的的指尖,在碰触到柔软冰凉的脸颊时,她正好睁开眼,含着泪和他对视。
  噙着泪花的眸子,仿佛水洗过的黑琉璃,漂亮得惊心。落在凌凤池眼里,带出某种莫名蛊惑的味道。他本该轻轻抹去泪花的指腹,不知为什么突然用了重力。
  章晗玉含着泪才对视片刻,长睫挂着的泪花要掉未掉的,脸颊忽地被重重擦过,一片皮肤火辣辣的,疼得她张了张嘴,这下眼角涌出来的泪花是真的了。
  今天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便噙着那点新涌出的泪花,仿佛水洗过的黑琉璃般的眸子抬起,直直对视着提出要求。
  “让我再回去佛堂,单独和傅母对坐一阵。她每次大发作过后,便能冷静少许,与我对坐。偶尔还听我说几句。”
  凌凤池的手还停留在她唇边。她竟然还在笑。
  残留的泪珠,滚落去习惯性微笑露出的小小笑涡里。
  什么样的经历,叫她在遭受佛堂劈头盖脸的难堪咒骂之后,习以为常,依旧若无其事的微笑?这份动人的笑容之下,藏着几分真,几分假?
  凌凤池心里针扎似地一缩。
  心里本该只升起怜惜的。但不知为何,伴随着针扎般的怜惜,见到面前满不在乎的微笑,他的心底却又升腾起更晦暗的情绪。
  原本压在脸颊泪痕处的指腹,如今重重地压在她的嘴角边,压过那片口不对心的小小梨涡。
  “别笑了。“
  凌凤池以指腹压住殷红水润的翘菱嘴角,指尖几乎探去深处。
  雨还在下,伞面外水帘如珠,章晗玉整个人近乎被他拢在怀里,柔软的唇舌在近处被他以长指抵着,沉声叮嘱她:
  “想哭就好好哭。不想见她不必勉强见。我在院外等你。”
  章晗玉垂眼应了声。
  凌长泰得主人吩咐,撤走佛堂四周所有凌家护卫,退去前院等候。
  章晗玉撑起凌凤池的伞,缓步往回走,过庭院,上台阶,走回佛堂转角。
  墙边蹲着的惜罗起身跟上。
  主仆二人消失在佛堂转角尽头。
  凌凤池远远地立在院门边。
  凌长泰新取一把伞飞奔而来。佛堂周围只剩凌家两个贴身亲随,长泰、万安,一个撑伞,一个护卫,当中簇拥的颀长挺拔的身影隔着雨帘清晰可见。
  “咱们这位凌相啊,确实是个心底温厚的人。性情温厚,人却又难糊弄。”
  章晗玉转了下伞柄,想起耳边被叮嘱那句:“想哭就好好哭。不想见她不必勉强见。”
  她低声嘀咕:“怎么就跟他对上了。运气真不好。”
  惜罗忿忿地低声骂:“管他温厚不温厚,他欺负阿郎,就不是好东西。”
  两人沿着佛堂外墙走动,渐渐走近门边,两人闭嘴不言,蹑手蹑脚走过虚掩的木门,同时轻轻呼了口气,加快脚步往佛堂背面走。
  章晗玉小声催促,“动作快些,时间久了,凌凤池会起疑心。”
  佛堂背后有道窄门,终日锁闭。
  惜罗取出一把铜钥匙,开锁,两人飞快地过窄门,穿过废弃窄巷。窄巷子尽头是死路,只有一堵墙,眼看无路可走。
  惜罗在砖墙前立住,一步步地往后退。退到七步时,往左摸索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