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南蔷的对面，也就是姚分水的右手边，长久静默的念渲猛地睁开了双眼。
  姚分水动作一僵，她转过头往身边看，正巧看见念渲眉眼轻抬，刚聚焦起的眼眸里幽深中带着一丝冷然，他面色冷淡，目光轻盈，身体往她这处侧歪，在姚分水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视线正巧从桌上的酒壶和酒杯上移开，转而对上了她的眼睛。
  姚分水顿时有些心虚了。
  她，她喝不得酒。
  在和念渲纠缠的那一世里，几乎是一杯即醉。而且醉酒之后的接连数天，都会昏迷不醒。
  那时候在神医谷，姚伶一开始并不知晓自己有这个毛病，是后来无意中和族人对酌了几杯，被动陷入了昏睡。接连小半个月，都无知无觉。沉迷梦境的那一段时间里，任外界如何天翻地覆，她都一无所知，只记得醒来之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满身狼狈，面无从容，完全失去了君子风范的念渲。
  再后来，在念渲的强制规定下，族中所有与酒有关的饮品，都被茶水所替代。姚伶为此还和念渲闹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不愉快。
  没想到时过境迁，在她辗转几世，身体已经克服了这种诡异的病症之后，念渲依旧还记得。
  姚分水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散了三分。
  在船里呆了这么久，林见雍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个人狠话不多的男人开口说话。
  原本宇商成员一行一经离开，念渲立马就恢复了原样，林见雍等人虽然吃惊，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能人，很快就接受了队里有人修为高不可测的事实。
  更何况这一路来，除了事关姚分水，念渲基本上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从一定程度上而来，也算本分了。
  虽然这男人过分俊逸的面容，以及强势的行事作风，都让人感到熟悉，令人不自主的产生戒备和猜疑。但现在这等情景，林见雍看人下菜的眼色还是有的，他低头倒酒时拧了拧眉，在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布满了惊讶。
  “姚姑娘竟然不能喝酒，”林见雍道：“那真是稀奇，像我们这些修行之人，本已经淬骨炼体，不会轻易对酒敏感才是。”
  姚分水尴尬一笑做回应，在念渲近乎灼热的目光下，她根本想不住应当说什么。
  姚分水没了话，那厢林见雍和霍南蔷师徒两倒是突然聊上了，谈及这类不能沾酒的诡异体质。霍南蔷略加思索，终于凑上了一回热闹，他对着林见雍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听闻，咱们族里那位老祖，生前也是不能喝酒。”
  林见雍一听，眼睛顿时发亮，大笑着说道：“是啊，也是巧了，咱们祖师爷还同姑娘一样，都姓姚呢。”
  姚分水神色一紧，面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凌云剑宗开山祖师姓姚，这事现在其实都没几个人知道了。霍南蔷这次算是头一回听闻，这一听之下心中就是一动，脑子里立马开始转了起来。
  他胆大包天，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姚分水挤眉弄眼，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傻笑，话中突然暗藏起小心机：“这般说来，兴许小姚姑娘同我们祖师爷，可能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系呢。”
  姚分水只觉眼前一黑。
  看向对面面显得意的藿南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你特么的可闭嘴吧！
  老娘要被你害死了！
  心中强烈的情绪伴随着危机通通表现成为一种形式，便是她身侧的念渲缓缓抬了眼，冰冷的像是看待死人一般的目光在对面林见雍以及藿南蔷的身上停留一瞬，最后又回到了姚分水的身上。
  “凌云剑宗？”男人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开山祖师，姚玄心？”
  第88章 第一个鲛人
  念渲那话说的深沉, 又暗藏着杀机，听的人心底发毛。
  “原来凌云宗的祖师爷全名叫姚玄心？听起来，到是陌生的紧。”姚分水默默扶额, 避开了身边男人的目光。
  要不是念渲说起，她都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个名字了！
  “你们果然早就知道我们是凌云剑宗的人……”
  林见雍脸上笑意不变，看上去好像更加放松了：“都怪我家这傻小子, 太好骗了, 被人一忽悠, 就关不住嘴巴。”
  “哪有。”霍南蔷委屈道：“是我与姚姑娘, 原本就认识。但是除我以外你们的身份，我可一个字都没有说。”
  “是吗？”林见雍怀疑的目光看向对面坐着的姚分水。
  姚分水笑而不语。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挣扎了半天，林见雍决定先把这事翻篇, 先是无声瞪了自家的傻徒弟一眼, 抬手默默将灵酒收回。
  “既然不能饮酒，便喝茶吧。”林见雍扯着嘴皮子笑道。
  “好。”姚分水点点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桌上酒杯瞬间被替换，醇香的酒味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满屋的茶香。
  姚分水无语的看着桌子上突然出现的茶水杯。
  白玉碧泉，盛有底花。一桌四盏, 看上去俨然是一副绝妙的山水画。
  这瞬息之间的功夫, 并不像是林见雍的作为。姚分水迟疑的往身边看去, 便见到念渲依旧是一副木然的表情, 看不出喜怒, 在姚分水视线投过去之时, 他已经将手臂轻抬, 莹白的玉指流连在身前的杯子上。
  转瞬间, 两盏白玉被执起, 姚分水眼睁睁的看见其中之一盏被念渲拿着递到了自己的跟前。姚分水默默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清茶，又转过头望向动作发起者念渲。
  很好，依旧面无表情。看上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姚分水接了茶，一饮而尽！
  “咳咳……”
  妈呀！好苦。
  “好浓郁的清香。”斜对面的霍南蔷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从桌上端起其中一盏茶，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立马惊喜十足的对林见雍说道：“清甜可口，师父，这茶，完全不比你的灵酒差。”
  林见雍干巴巴的笑：“哦？”
  “真的。”霍南蔷转过头问：“姚姑娘，你说是不是？”
  姚分水：“……”
  不，她喝的是苦的，苦瓜的苦！
  也许是她面上的表情太过冷漠，霍南蔷问了一句就不敢再问，转而一个劲向自己的师父推销。
  姚分水心里唱衰，一旁的念渲似乎还觉得不够。
  “怎么，是这茶有什么不对吗？”念渲轻飘飘的声音又响起了。
  姚分水头顶一滴冷汗，面对着念渲轻松一笑道：“没什么不对，挺好喝的。”
  这白玉似的杯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玄乎的很，一杯水喝光后不到几秒，空杯无缘无故又满了。
  手里的茶沉甸甸的，姚分水心里发苦，然而面上却淡定的一比，在身边人幽幽冷冷的目光下，她又喝了一口。
  “……”尼玛，好酸！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么想必两位，对我凌云剑宗此番为何费心来此寻灵山鲛人，存在很多疑问吧？”林见雍突然开口道。
  姚分水一听完话，立马看了眼身边的大佬，但见大佬念渲依旧在慢悠悠的喝着茶，满脸都写着不关我事四个大字。
  姚分水默默将手里的茶杯放置在桌上，随手又抓了一块甜果干放进嘴里：“贵派可是想找寻什么东西？”
  看起来更具有威信的男人又开始不发一言。林见雍只好将目光移到姚分水这个代言人的身上。
  “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对我们凌云剑宗，至关重要罢了。”一听到凌云剑，林见雍心里就来气，但是面对姚分水和念渲两个，他又不得不将心里那一点儿烦躁压下。
  林见雍：“实不相瞒，我们此行要找寻的东西，并非在那灵山鲛人族。”
  “哦？”姚分水微微睁大眼睛，装作没看见对面霍南蔷的疯狂眼色：“不是在鲛人族？那你们来干什么？”
  林见雍说：“不知两位，可否听说过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
  原本沉默着的念渲突然开了口。
  林见雍眼睛一亮，“燕兄知道蓬莱仙岛？”
  念渲淡淡道：“在灵山书籍上看到过一些。”
  这话听着就让人激动了，想他们凌云剑宗，自从丢了凌云剑之后，举派上下满世界的都在找关于顾还临以及蓬莱仙岛的消息，可惜的是，这头一天还见到真容的顾大祖师爷和那闻所未闻的蓬莱仙岛一夕之间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世界一般，无处可寻。
  林见雍费力的按压住心中的狂喜，勉强秉持着怀疑的态度问道：“灵山书籍品种众多，燕兄可否说一下是记载这仙岛的是哪一本？书名是什么？”
  姚分水默默的将视线落在念渲的身上。
  启程之前，念渲说会助她拿到镇魂珠，姚分水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因为世人都知道镇魂珠是灵山鲛人族的宝物，故而念渲能一早在越人城里等待她上钩，也算是有理可循。
  只是这世间人人都以为镇魂珠在灵山鲛人族，只有姚分水知道，那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落于仅有一壁之隔的蓬莱仙岛里了，很不巧，就是当年姚玄心亲手所为。
  大概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灵山鲛人一族对外，从来都不会透露半句有关于蓬莱仙岛的消息。所以按照常理，念渲不应该知道蓬莱仙岛才是。
  正想着，身边念渲却直接说道：“不记得了。”
  这感觉就跟过山车似的，林见雍艰难的维持着表面的客气：“……那，燕兄可否还记得书上说的内容？”
  念渲说话之前先看了姚分水一眼，“传闻蓬莱仙岛，只是一座被神明抛弃的岛屿，常年连接域外极渊，断结人世往来。书上只说过这岛上生灵极少，勉强存活下来的蓬莱族人也大多命不长久。”
  林见雍：“那燕兄可知道，灵山鲛人族和蓬莱，有何关系？”
  念渲眼眸幽深，默然的盯了林见雍一会，“不知。书上没说。”
  “唉……”林见雍心里失望，沉浸在了深深的懊恼中。
  姚分水用手掌作势扇了扇风：“这船坐久了，浑身都不自在。”
  姚分水晃晃悠悠的起身，“今晚的夜色已经过去了大半，想来是不会遇见灵山鲛人了。我有些累了先去内间休息，你们聊吧。”
  这修真人士休息，基本也就是打个坐入定的事，哪里都可以，反正打坐之余还能分神留意外界的事。
  姚分水说的有板子有眼，还真叫人一时无力反驳。
  ……
  林见雍师徒两个是没有立场，念渲吧，也本来就不乐意她和剑宗这些人接触。所以姚分水走的也还算轻松。只不过一经离开船舱，冷冷的寒气袭来，到令她思绪沉淀下来许多。
  不着急回房。姚分水在外走了两步便趴在了船只护栏上，身后的船房灯火明亮，而眼前的一片却幽深黑沉。南海境内，是鲛人的天下，凶兽不多，船行倒也算安稳。
  眼界下全是幽深的海水，伴着腥咸的海风。长远的记忆慢慢袭来。
  也是过去的太久了，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抛下凌云宗和那个人，孤身来到了这里的。
  只是，灵山鲛人这一奇葩种族，大多都是雄性。印象中，他们有着世人难寻的绝世美貌，空灵魅惑的声音，以及强悍凶恶的战斗力……
  传说，只要见过鲛人一面，便会深深的爱上他们。而进入到鲛人族地界的女人，从来只会留下，不会回头。
  现在想想，她身为姚玄心时，好像是因为某件事受到了刺激，然后单纯的跑到这里，专门来洗洗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