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分水点点头，走到桌面将玉简拿起来看，见上面的确是孤悬的气息，而且字面上询问的也是关于重建护山大阵的事。
  顾还临并未说谎。
  “姚儿在怀疑我什么？”顾还临语气突然委屈，“你若是有疑问尽管问我便是，徒儿定然知无不言。”
  他明显是早先入门时候刚开始学会撒娇时的样子。
  这人，从来都是对外冷冷，只在她面前无赖。姚分水眉角抽搐，不得不坐下来替自己倒了杯水。
  一口凉茶喝下肚，她道：“去床上坐着，把肩上伤口露出来给我看看。”
  “看伤？”顾还临微微一愣，随后欢喜瞬时间上了脸，他听话的坐回了床上，一边低声笑道：“师父总是心口不一。”
  姚分水暗自翻了个白眼。
  顾还临脱去了外衫。姚分水伸手将他肩膀处的里衣掀开，待看清了男人背后的最后一点伤势，她忍不住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如何？”顾还临问。
  姚分水说：“你果然身强体壮，伤口都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姚分水没好气的将他的里衣重新披上，正要收回手，手背徒然一暖。
  顾还临反手扣住了她的，将她纤细的玉指包裹在了手心里，“本就没什么大碍，是你自己担心我，还不承认。”
  他转身，就着衣裳半解的姿态拦住了她的腰，白皙的下颚的落在她的肩膀上，轻喃细语声在耳边响起，“师父，我想你了。”
  姚分水心里觉得好他妈的窒息。半响才推开男人并且将手从他的掌心里强势抽出，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我明日就启程了，你随我一起去南海蓬莱吧。”
  ……
  姚分水的要求，顾还临一口答应，他原本就是要跟着她，无论天涯海角。
  去蓬莱还是要走水路，姚分水一早就准备好了船支。难得的是海上一直没有遇见鲛人族，甚至是鱼人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船沿之下，原本天蓝色的海水已经渐渐变成了深沉的墨蓝色，隐隐泛着黑。姚分水看的直皱眉，她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顾还临。
  某一时刻，只觉他的侧颜很是沉静，带着几分熟悉的寂寥。
  姚分水张了张嘴，突然问道：“你既然记得，不如同我说说，那天界之上，是什么样子的？”
  顾还临憎恶陆谦，认为他是个伪君子，丝毫没有自己和陆谦本就是同一个人的自觉，“上界也没什么好的。人人都空有一副好样貌，且整日整夜只知道修炼，各个无趣的很。”
  顾还临脸色微微笑着，然而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说起他的本体陆谦，眼眸里甚至还闪过一丝恨意：“他也不是真的爱你，只是寂寞罢了。”
  “师父，”顾还临转过头看向姚分水，双目里满含着对未来的向往：“我们不要在飞升了，就这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如何。”
  姚分水没有回话，她目光早早就转了回去，落在遥远的一座孤岛上。
  蓬莱，到了！
  离开之时，还是一座生机勃勃的仙岛，再见时，已经变成了荒野。
  姚分水和顾还临一同上了岸。
  脚踏着乌黑的焦岩，姚分水依照记忆一路行至了最初的蓬莱结界山脉中央。便看见原先只是一个口子的鬼地入口现在已经成了茫茫一片大黑洞。
  姚分水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姚玄心的尸身，以及已经禁锢了千道止元神的镇魂珠。
  顾还临原本是在一旁的礁石上落座，同样观察着不远处的黑洞，此时见到姚分水如此行径，竟然直接站起身收了她手里的珠子。
  “你做什么？”姚分水问道。
  顾还临手捏着镇魂珠放在阳光照射的地方，眯着眼细看，语气平平的道：“这只妖我见过。”
  他说的是魂珠里面的老狐妖。同是凌云宗人，见过也不稀奇。
  “哦。”姚分水并没有留意男人的表情。
  她盘膝而坐，闭上了眼，开始将被困在“姚玄心”身体里的蓬莱族寓莱的神魂炼化。
  顾还临自发的在一旁替她护法。从进入越人城起，他就知道，蓬莱之行已经成为了姚分水心中的大事。同样经历过神雷破界，他不可能不知道鬼地存在，甚至于无形之中，还推波助澜了好几次。
  重新封印鬼地，就能从根本上解决人化魔的危机，避免正魔大战，杜绝无数无辜的人牺牲，这是一件大功德。
  姚分水正好需要。
  说到底她还是想摆脱被天道遗弃的命运。
  而不飞升，不渡劫，从来都只是他顾还临一个人的美梦。
  第121章 他等的太久了
  炼化返祖神魂之力并不容易, 姚分水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将那一股霸道的力量压制在身体的某一个角落里。在睁开眼，是顾还临那张放大了的脸。
  姚分水呼吸都有明显的停滞。
  顾还临却只看着她笑：“准备好了？”
  姚分水点了点头：“嗯。”
  “那我们下去吧。”
  顾还临站起身, 面朝着鬼地的方向走去，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姚分水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心里一惊, 连忙跟了上去。
  封印鬼地并不是随时都可以, 还需借助天时地利。来之前, 姚分水便已经算好了时间, 阵地依旧是原来结界所在的源头地方，只不过还需要在周围布上古老而繁琐的八卦阵法，以及咒文。
  炼化蓬莱族返祖神魂之后, 封印的力量也有了。万事具备, 只欠良辰东风。
  距离月圆之时还有一柱香的时间，顾还临的身影消失在平地，姚分水紧跟其后。两人一同进入黑洞之中。
  对于顾还临来说，这个还是原先的样子, 周围生息都莫名的熟悉。计划中，他们需要尽快在鬼地之门找到合适的阵眼, 然后将炼化之后的神魂之力注入其中, 等到真正月圆之时, 再借助天威, 便能顺利引出龙脉地气, 从而一举将鬼地覆盖封印。
  姚分水原先并没有打算让顾还临也参与进来。但是在越人城客栈看见他肩上的黑气已经入体, 显然是受魔息沾染多时。她不太放心将顾还临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魔化的人形武器留在凡人城池中, 所以才一并带了过来。这会见他如此积极的在前方开路, 姚分水心里有些感动, 却也更加的防备。
  “那里便是阵眼了。”
  鬼地之门是沿着蓬莱山脉一直深入地底，路经无数岩石。顾还临说的阵眼，便是空茫黑洞中的某一处石焦上。
  姚分水落在顾还临的身边，看向他手指的地方。
  “你在这里等我。”姚分水头也不回的道。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罗盘，飞身走近阵眼，站在原地仔细演算了一遍，再三确认无误。
  的确是这里，她心里略微欢喜，有一种很快就会结束的错觉。抬头看，黑暗的洞口以上已经有微弱的白月光缓缓来临。姚分水心知所剩时间不多了，她将手里的东西收起，后退了一步，行动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
  顾还临正温情的凝视着她。
  没有魔变就还好。姚分水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在抬眼时，手指已经迅速的运算法诀，潜伏在身体某一处的神魂之力被她缓缓引了出来，漩涡下，青衣女子自成了一体，浑身都散发出凌厉的锋芒。
  无形而又霸道的力量从身上狂涌而出，连接着对面虚幻无门的阵眼。眼看着阵法就要完成，偏偏就在这时，姚分水听见身后有熟悉的低迷的声音响起。
  “师父，你真要这般做么？”顾还临开口说道。
  姚分水身上的连接还没有断，无法回头看顾还临的现在的模样，只从他的话里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
  她极力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尽量用平淡的语气的道：“准备多时就为了这么一刻，不做到最后，岂不是枉费工夫。”
  男人突然低笑出声。
  “那我来帮你。”身后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咋然涌进，姚分水手中还在源源不断的输送魂力，温温热的呼吸渐渐弥漫在她的耳迹。
  下一秒，男人冰凉的手指已经附了上来。姚分水运送魂力的动作猛地一滞，顾还临此时身上流露出了魔息，魂力入阵眼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如是让阵眼沾染上魔息，不在拥有纯粹的魂力，怎么能引来真龙脉？
  姚分水气得半死，侧身看向已经贴她极近的顾还临：“还临？你松手，离我远点！”
  “不要。”顾还临轻声道。
  “这是你第二次让我走开了。”顾还临没有一丝一毫的后退，甚至得寸进尺，双手牢牢将她的腰身环住，他低着头，俯视着怒颜依旧美丽的女子，“上次是君越跑出来了，你不喜欢，这次是你的徒弟，竟然也这般讨厌么？”
  “还是说，你只喜欢那个短命鬼？”
  短命鬼？他说的是念渲？
  近在咫尺的距离，姚分水能清楚的感觉到顾还临浑身异常冰凉。男人唇口的颜色极为鲜艳，原本深邃不见底的眼睛更是亮的出奇。他狭长的眼尾泛起了红色，面色也白的不正常。
  姚分水心中有苦难言。顾还临明明是自己有病，还要把过错强加在别人身上。三魂合一的仓促，又无意识的沾染上了魔息。男人现在这副样子，分明是已经被魔化的彻底了。
  但是姚分水说什么都不能任由着他将魔息输送进阵眼里，月色渐渐明亮，黑沉的洞中一切都诡异的清晰起来，最先的一丝魔气就快要随着魂力涌进阵眼时，姚分水猛地提气，顺势将身上所剩三成的魂力一收。
  法阵中途间断，周围气息顷刻间混乱，原本就杂乱的风力更加狂肆起来，刀刀都刮在了肌肤上。然而姚分水此时却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她收回魂力，反手扣住了顾还临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往身前提。
  然后姚分水动作急速，顾还临却更快，他转过来瞬间便已经自发的后退，两人错开。
  姚分水看着顾还临离阵眼比她还近，微微皱了眉：“顾还临，你入魔了。”
  而且并不是如念不忘那边正统的修魔，更像是要被阴鬼之气魔化成为杀戮傀儡。
  顾还临神色上倒显得丝毫不在意，他自顾道：“师父，你知道吗？我并不想你有大功德。”
  姚分水：“为什么？”
  顾还临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却似乎藏着无尽的哀伤：“你若飞升，我势必也要回到那人的身体中。可是师父，我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与你走到一起，怎可就这样轻易拱手让人。”
  姚分水只觉得他的想法诡异，词语中也有巨大的纰漏，她说：“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而且……”
  谁说她要飞升了？老天爷它同意了吗？
  在者说，姚分水现在是真的不想和那个狗男人有任何的纠缠了。
  就算是三魂之一也不行。
  “我不是他。”顾还临说到，若是不看他脸色不对，但听话语声几乎辨不出有异常。
  “好好好，你不是。但是封印鬼地势在必行，你若不想我来承大功德，让别人来也可。”
  说实在话，这荒山野岭的，哪里能找到第三个人？姚分水这话明显是缓兵之计。
  被魔息侵扰之后的人脑子貌似都不太好使。顾还临听着她的话，竟然还真的垂眸想了一下。
  姚分水趁机道：“还临，你先过来我身边可好？”
  男人神色有些松动，但是身子却好像另有想法似得，转身就朝着阵眼靠近，姚分水心里一惊，脑子都没有手脚动作迅速。
  她出手又快又准，凌厉尖锐的剑气随手挥去，划破了男人的衣裳，也硬生生将其逼退数步。
  “师父，你……要杀我？”
  “不是……”对上小徒弟是哀怨又是失望的眼睛，姚分水心里心虚了一阵，也仅仅是一阵，因为顾还临话落的下一秒，又立即阴森森的笑了。
  “那好，我们便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