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潮水带星      更新:2025-09-26 09:40      字数:3374
  忱鸯已及笄,倘谶语应验,此次传她,怕是......好在不是窦慎传她,而是丞相,若是窦慎,情况一定不妙,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阿娘这番说,忱鸯怎不惊怕的,说甚的丞相传她到北亭议事,她才不想见甚么丞相哩。“我不去见甚么丞相。”“阿忱听话,不能不去,这不是咱们能拒绝的事情,你且听话,速速换好衣裳,去见丞相。”冯氏说道。
  忱鸯不想去的,可是见阿娘这般说,她怎能拒绝。她知晓阿娘的不容易,忱鸯寄寓在这丞相府,由养娘冯氏将养长大成人,很是辛苦。看见阿娘脸上的担忧藏也藏不住,忱鸯真是愧疚,因而对阿娘说:“阿忱听阿娘的就是,阿忱不怕那个甚么丞相,也不会有事的,阿娘莫担心。”
  姑娘懂事,冯氏感到欣慰,然而姑娘不懂,此事非同小可。就看丞相传为何事了,若是因谶语之事,恐怕......也罢,如今想这些也没用,既然丞相有令,当速速过去。冯氏催促道:“快换衣裳,此事不得怠慢。”
  忱鸯便绕过屏风,进得里屋换衣裳了。她从衣杆上取来里衣,握在手里时,却是为难地皱起了长眉,身量又长了,衣裳穿不上了,上次穿这件衣裳时,便有些穿不上了。
  该叫阿娘做新衣裳与她了。她往外间瞧了瞧,见阿娘着急不安的样子,不像是有心情关心她长大这件事,忱鸯便按下衣裳穿不上这件事不说。
  她不敢怠慢,拿起衣服就穿起来,十指纤纤如笋,修长又白净,扯着衣角使劲往上提,衣服小了,穿不上,她用力往上提也不是,用力往里拽也不是,直把她急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冯氏听见屏风那头的动静,问:“可需帮忙?”就要往跟前去,被她慌忙阻止道:“不必。”她紧扯着衣襟,脸色紧张,生怕阿娘进来,瞧见她的身子。
  冯氏往前走了两步,便在屏风口停住脚步,因为她清楚,姑娘自九岁起,便有意避着她了,去岁及笄后,是绝不肯叫近身了。冯氏说:“我到外间候着了,你有事且唤我。”忱鸯红着脸应道:“唔。”修长的手紧握着衣角,薄唇紧抿着,便是乖巧又执拗的一个人儿。
  却说忱鸯在里间换衣裳,里衣又小了,穿不上了,她却不与阿娘说,不单是心疼阿娘做衣裳辛苦,只因她知,衣裳不合身,是因为胸乳又长大了,与阿娘讲这个,甚是羞耻。
  此时想甚么却都没用,须得赶紧穿好衣裳,休叫阿娘等得着急了,她紧扯着衣襟,用力往上拽,勉强把贴身儿的衣物穿上,勒得身子不舒服,累得是气喘吁吁。穿好了里衣,她从衣杆上取来袍衫,赶紧往身上罩。
  这时外面想起阵走响声,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短暂地没人开口,此时窗外正好响起一阵惊雷,待雷声止住,只听见门口有个男人缓缓开口,“冯姐姐,收拾好了不曾?”冯氏赶紧走往门口几步,隔着帘幕道:“累陈总管稍候片时,容得公子换身衣裳。”门外那男人又说:“主人在北亭等着了,休要主人等得不耐烦。”冯氏隔着帘幕又说道:“就好就好,不消得太久时间。”男人又说:“便劳烦冯姐姐了。”
  冯氏重新走回到屏风边,对着里间问姑娘:“可换好衣裳了?”忱鸯有些慌张的道:“这便好阿娘。”
  衣裳勒得不舒服,忱鸯红着脸大口地喘了喘,大手捻住扣袢,指节弓起,把扣绊扣住,罢了,咬着唇瓣,端的是有些委屈的样子。为了遮住身段,她须得在外面套一件宽大的衫,便是一件对襟长衫,她一边大手扯住韦带慌乱的系,一边说:“阿娘我好了。”其实她里面贴身儿穿的裲裆不合身,勒得身子不舒服,然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个了。
  冯氏这才往里间来,道:“叫我瞧瞧你的穿着。”很小的时候,冯氏就时常嘱咐姑娘,只要出门,必须经她仔细检查一番穿着,过关了方可出去。
  忱鸯便像常时那样,站到阿娘跟前。冯氏举目把她打量,便看姑娘的身量发长得很快,自去岁生辰后,个子又抽发一大截,真的跟雨后春笋似的。然而可惜的是,只因十几年前流传的谶语,姑娘必须把女儿家的身份掩饰起来,须得在外面穿件宽大的袍衫,把这风流袅娜好身段遮住。
  被盯得久了,忱鸯有些不自在,问道:“阿娘怎一直盯着瞧?”冯氏微微一笑,道:“阿忱果然长大了。”忱鸯愚昧,不知阿娘话里的意思,可是,一说到长大,忱鸯就想到自己贴身儿穿的衣裳又紧了,胸乳又长大了。
  这般一想,很是羞赧,便有些韫色地说:“且说这一身怎样?”她意思是询问自己的穿着是否过关,谁想,冯氏竟又是举目把她从头到脚打量,颇为感慨道:“姑娘很好看。”忱鸯低着头,阿娘的视线从她胸前溜过时,她就把头低着了。急急道:“阿娘说甚的话,且说穿得合格否?”
  冯氏笑了笑,抬手为她整了整鬓边的垂发,与她附耳低语:“养娘总与你说,要你把自己当成男人,这个要千万记住,明白了?”忱鸯把眼眸低垂,语气闷闷道:“阿忱自是知晓,阿娘且放心。”冯氏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语重心长道:“待会儿见丞相,阿忱千万当心。”忱鸯郑重地点点头,低低道:“阿娘且放心。”
  可她实在不想见甚的丞相,又说:“我不想见甚么丞相。”冯氏语气认真说道:“阿忱且去,丞相有吩咐,咱们不可怠慢,阿忱一定要听话,咱们寄人篱下的,只得一切听丞相吩咐,丞相传你,兴许是有事情吩咐,这般也好,或许是咱们离开这里的机会,你切记住了,万事都须得仔细谨慎。”
  却说外壁厢,陈管家在院子里等不耐烦了,又喊道:“冯姐姐,还要好久么?”陈管家只说得一声,冯氏就忙忙答应道:“就好了。”冯氏携着姑娘的手,一起往外间去。
  又猛地停住脚步,狠拍大腿,道:“忘了忘了,幂篱。”忙到衣柜里取来一方薄纱幂篱与她。瞧着阿娘手里递过来的幂篱,忱鸯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出门必须戴幂篱,这是丞相夫人窦慎定下的规矩,夫人厌恶那来自齐国的妖妃,下令,那齐国的孽种出门,必须戴幂篱,免得把亡国的晦气带给丞相府。
  冯氏看到忱鸯表情失落,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阿忱听话。”声音心疼心酸,还隐含着恨意。
  忱鸯接过幂篱戴上,青纱垂落,清隽的脸显得黯然。
  她听阿娘的话,往外去,至门口,一想到要见的人是丞相,又止了步。“怎么了阿忱?”冯氏在后面跟着过来。忱鸯实在不想去,可又不想让阿娘担心,轻咬了唇瓣,说道:“没事。”只得往前走,抬起手,将门帘揭开,大步出去了。
  来到外面,便看见一个男人恭敬地立在院子里,这男人也是三十岁左右年纪,身穿鸦青色袍服,头戴软巾,这人正是丞相府的总管,陈管家。看见冯氏,微微施礼道:“辛苦冯姐姐了。”冯氏答礼相还道:“岂敢,我家公子要劳烦陈管家了。”
  冯氏紧握着忱鸯的手,担忧地望着她,道:“陈管家领你前往拜见主人,你且随他过去,切记,要万分当心。”
  忱鸯深深地望着阿娘瘦削的脸,阿娘双颊瘦削得只有骨头了,干净素洁的脸上长出些细纹。头发总是梳得整齐,盘个螺髻卧在头顶,穿着一身圆领单衣,搭配长裤,外面罩一件鸦青色对襟坦领窄袖长衣。
  阿娘甚是辛苦的,这些年把她将养长大。忱鸯打量着阿娘,也紧握住阿娘的手,道:“阿娘且放心,我过去了。”
  陈管在旁说道:“公子且随老奴来。”忱鸯松开阿娘的手,跟在陈管家后边去了,走了几步,回身望了望阿娘,冯氏亦担忧地望着她,此去未知福祸,若是因为谶语之事,怕是......
  冯氏不敢跟忱鸯提起谶语的事情,忱鸯也不清楚这件事,她跟阿娘点了点头,叫她放心,然后转过身,大步往前一直走了。
  丞相府宅邸内于北部有一带林苑,就是北亭了。本朝士人钟爱山水,修造园林之风兴盛,眼前这个林苑,傍自然山野,倚自然茂林而置,营深池,植桐竹松柳略加点缀。
  陈管家引着公子穿过廊庑来到北亭,沿着青石小径走到尽头,便是个八角亭了,在距离八角亭有一箭远之处,陈管家停下脚步,转过身与公子施礼说道:“劳烦公子略略等候。”
  听得被称呼为公子,忱鸯羞愧,不自然地用手抓了抓衣角,觉得失礼,又慌得恭敬地颔首,幸好有幂篱遮住她不自然的表情。
  陈管家沿着石径先过去到亭下,在主人身侧低语不数句后,下阶,沿着小径,至公子身边,请其过去到八角亭下。
  对于丞相,忱鸯敬重之,惧怕之。毕竟丞相位尊权重,而自己出身卑贱,不得不由衷佩服之,可也惧怕之,毕竟,当年就是这个男人的一句话,使得自己跟阿娘寄人篱下十五载。
  忱鸯沿着石径,踱步往前,心里很是紧张,忐忑至阶前,止步立定,直的立着,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叹,又慌忙屏息,她很紧张,感觉自己倘若这时说话,声音定然是颤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