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30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0      字数:3854
  入夏后开封昼长夜短,白日间新暑消散,太阳下山后,龙亭湖、虹桥夜市纷纷开张,五颜六色的灯笼挂起,对大宋汴京老百姓而言,仿佛每一天都在过节,纵情享受,恣意欢笑。
  下一个节日是端午,揽月楼亦换上了时令菜单。驱魔司新成立后的第一顿饭,又因项弦与萧琨归来,须得接风,乌英纵自然吩咐得极为妥帖,满席的珍馐佳肴,较之蔡府烧尾宴虽食材上有所不及,风味却各擅胜场。
  夏季菜里,此楼最有名的就是一道唤作“银河揽月”的汤羹,以肥嫩的鲈鱼煎后起白汤,滚煮细小的银鱼,在汤中载浮载沉,鲈鱼白脊肉浸在汤中,如一弯新月,诸多银鱼则似繁星,汤羹上桌只要一口,便是传说中的“鲜得掉眉毛”。
  至于其他的菜肴,如炸鸭佐梅子酱、填饼、卤肋排等自然不在话下,最让牧青山青睐的则是一盘清炒豆芽,根根如银丝般净澈,清爽美味。
  项弦听潮生说了不少烧尾宴上的事,末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蔡京与他那栋梁好大儿,向来不对付。”项弦说。
  “可他们是父子,不对么?”潮生很疑惑。
  “人世间哪怕骨肉亲情,反目成仇的也有许多。”项弦说,“你不必管他。”
  萧琨有点意外,蔡京竟不如何在意求长生。
  宝音在旁只喝了两口汤,对南方的饮食倒不如何在意,依旧喜欢吃肉、饮酒。
  “开封城里天天装扮得与过年似的。”宝音感慨道。
  乌英纵:“较之你们室韦如何?”
  宝音笑盈盈道:“要不是一路南下,看见大宋百姓在饥荒年间卖妻赁女,路边架着大锅煮小孩儿,我当真要醉在这场梦里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一时都下不了筷子,尴尬沉默片刻。
  就连屏风四面,其余雅座的宾客亦为之一静,声音短暂地停了数息。
  项弦无奈道:“非得在这时说?”
  宝音拣少许坚果放在盘上,推到阿黄面前,温柔一笑。
  萧琨说:“年少时我不知天高地厚,想救下所有能救的人,帮助一切有需要的人,可是你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辽国最终灭亡了,这是萧琨拥有再强的力量,也无法改变的,难不成他还能废帝另立?谁又能确保被大驱魔师拥立的皇帝,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项弦则始终很坚定:“各司其职,驱魔司所管辖,已是凡人不能触及之事。天道之事归天道,凡人之事归凡人。来,我俩……”
  项弦望向萧琨,萧琨当即会意,说:“我与副使敬各位一杯,以庆祝今日驱魔司重建。”
  项弦一句话将气氛拉了回来,与众人饮过。
  萧琨始终不明言邀请宝音加入,毕竟并未征求过牧青山的意见。而有宝音在场,又不好当面问白鹿,这就成为了一个死结。
  但今天的态度,约等于默许了宝音的存在,而观察牧青山的表情,似乎并未太抗拒。
  正把酒言欢之时,屏风外忽又有女声响起,人影绰约,说道:“小女子请问一声,驱魔司项大人在这儿么?”
  所有人坐直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萧琨,项弦脸色有异。宝音笑道:“哪一位老相好?”
  项弦马上示意不可胡说,正要解释,萧琨却道:“副使在,是哪一位姑娘?请进不妨。”
  只见一名女子转过屏风,顿时光彩照人,她手持折扇,作男装扮相,面若银盘,眉似柳叶,樱唇将启未启,似笑非笑,眼波流转,如有情还无情,朝众人稍一礼,笑道:“可算找到您了,项大人。”
  “哦——”所有人同时心里生出一个念头:项弦你完了。
  项弦简直百口莫辩,当即道:“莫要闹我!”
  萧琨的脸色稍变,只观察项弦表情,道:“不介绍一下?”
  “这位是李姑娘,”项弦总不好当面直呼对方闺名,只忙着解释道,“上回与高太尉同去饮酒,偶得相识。李姑娘,这位是我们驱魔司的正使,萧琨萧大人。”
  “久仰了。”
  那女子正是名震开封的李师师,只不知为何竟会找到揽月楼来。只见她先是朝萧琨一笑,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萧琨与项弦身上,朝众人点过头,目光则朝向斛律光。
  斛律光顿时想起,说:“那天晚上!”
  李师师嫣然一笑,说:“想起来了?”
  “是你!”斛律光笑道。
  “是我。”李师师柔声道,“那夜多亏你救了我,今天我特地道谢来了。”
  项弦松了口气,别是找他的就行。项弦突然发现李师师似乎对斛律光很有兴趣,当即又朝萧琨挤了挤眼,示意他看。萧琨的回应则是:知道了。
  斛律光尚不知自己招惹了谁,只摆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本来也没有危险,听花楼不高,摔下去最多只是骨折。”
  众人:“……”
  李师师示意屏风后的跟班,取来一个匣子,放在斛律光面前,斛律光忙道:“不敢当!姑娘还准备了礼物啊。”
  “期待有与公子再相会的时日。”李师师柔声道,识趣告退,没有再打扰他们。
  所有人一起看着斛律光,斛律光打开那匣子,看见里头是个作小马雕琢的白色玉佩,精致漂亮,说:“她怎么知道我小名的?”
  宝音说:“想必从那夜后就看上你了,呆子。”
  项弦白日间刚朝斛律光说完那么一番话,总归不好晚上就变卦,来干涉他的感情生活,李师师乃是风月场中老手,连赵佶、高俅都能轻松摆布,斛律光在她面前想必是白送,但身为驱魔师,项弦倒不如何担心他吃亏。
  “她真美啊。”潮生说。
  “是啊,”斛律光说,“我见她第一面就发现了。”
  “你与她见过几次?”萧琨忍不住朝项弦问。
  “就一次。”项弦说,“见面那次也只有喝酒,你知道我酒量不差,没有在楼里宿夜,骗你做什么?”
  众人正讨论李师师,忽然又一停,竖起耳朵偷听项弦与萧琨的对话,项弦正说着:“我是纯阳之体,守身如玉,迄今还不曾……”
  一句话未完,项弦发现席间静了,马上道:“哎?喂,你们什么表情?”
  大家马上又开始热烈讨论其他话题。萧琨在这点上倒是相信项弦。
  “该回了,”项弦说,“饭也用了,酒也喝了。”
  宝音说:“我不明白,既送来信物,这位姑娘不趁热打铁么?”
  “别人有的是办法,”项弦说,“你不必为她操心。怎么?还想跟着去看一看么?你也是个不消停的主儿。”
  宝音哈哈大笑。
  潮生显然还想逛夜市,拉着项弦的袖子,提议道:“咱们去吃虹桥南边那家冰酪罢!”
  项弦说:“明天再陪你好么?哥哥困了。”
  “好好。”潮生意识到项弦刚过丧期,忙过来跃起,夹着项弦的腰,把他的头搂在怀里,亲昵地抚摸了几下,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被潮生这么软软的少年抱着,项弦的疲惫感确实减轻了不少,精神随之一振。大伙儿都看着他俩,笑了起来。
  “你们去,”项弦笑着说,“我回家歇着。”
  宝音笑道:“哥哥不去,姐姐有空,姐姐陪你们。”
  “免了。”这是牧青山朝宝音说的第二句话。
  大伙儿兵分两路,乌英纵带着潮生与牧青山去逛夜市,项弦则与萧琨、斛律光回家。
  项弦看了眼斛律光,伸手主动搭在他的肩上,这个动作顿时令斛律光受宠若惊,自己真的能得到萧琨一般的待遇吗?
  “心灯学得如何了?”项弦问。
  “我看不错。”反而是萧琨回答了他,毕竟今日他得见斛律光的心灯已能焕发,有禹州这明师指点,哪怕只是短短一夜,也已抵得上不少人好些年修行。
  项弦说:“你还没去过江南呢,下回带你去江南玩。来,这个给你,我修好了。”
  项弦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乃是一把重新铸就的短刀,项弦为它重新制了刀鞘,以金线刻出了心灯符文,镶上了数枚宝石。
  斛律光笑了起来,宝音却阴恻恻地提醒道:“兄弟,你是不是该把苍穹一裂还我了?”
  斛律光:“!!”
  “啊!”项弦说,“大姐,你还在这儿?”
  “不然呢!”宝音抓狂道,“你的猴子管家把我身上的钱全拿走了,你让我吃啥住哪儿?”
  “别大呼小叫,”萧琨简直服了宝音,说,“这不是给你想办法么?”
  “我不管,”宝音道,“你们必须收留我。”
  牧青山从今天午后的坚决反对,到下午变成了强烈反对,再到傍晚时的象征性反对,到得晚饭后已不提了。
  于是萧琨与项弦充满了默契,可以考虑拉宝音入伙了,只不知道苍狼与白鹿协力,能发挥出多少力量。
  “兵器还她。”项弦吩咐道。
  “是,老爷。”斛律光答道。
  “你给我规矩点,”萧琨提醒道,“若大伙儿联合起来赶你,我可就没办法了。”
  “好的大哥!是的大哥!”宝音马上笑道。
  忽又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名伴当过来,说:“李姑娘有请斛律公子。”
  “看?”项弦笑道,“在这儿等着呢。”
  斛律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萧琨道:“想去就去罢。”
  “那我去与她聊聊天,谢谢她的礼物。”斛律光还未多想,只觉得李师师温婉可人,生出几分亲切之意,当即应邀上了李师师的马车。
  李师师正等着,说:“斛律公子想去哪儿?送您一程?”
  斛律光带着少许惊讶,说:“姑娘怎么知道我姓氏的?”
  李师师觉得斛律光十分有趣,没有回答,只是笑了起来。
  “谢谢你,”斛律光一本正经道,“我很喜欢这枚玉佩,我外号就唤白驹儿。”
  李师师带着醉人的笑容,说:“那夜见你身手,我便忍不住想起‘白驹过隙’四字,托希孟为我刻了这枚小白马,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斛律光马上道:“对对!主人为我起这外号,正因为我跑得快。你与潮生,是唯二明白的人。”
  “主人?”李师师十分意外。
  “是啊,我是一名奴隶。”斛律光说,“王陛下将我送给了潮生,潮生又把我送给了老爷,你看?我脖子后头有刺青。”
  李师师眼里充满好奇,斛律光便说了些从前的事,李师师所想,却是另一件事。
  “那天你手中发出光华,”李师师说,“按在了我的额上,是你的法术吗?”
  “嗯,”斛律光说,“是心灯,心灯能为你驱散不安与恐惧。”
  李师师说:“那一刻,我突然就像看见了许多希望,你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世罢?这些年里,在京城中……”
  “我不知道。”斛律光却问,“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