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89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1      字数:4293
  撒鸾一脸愤恨,被堵上了嘴,而项弦为了让他冷静,还把他的两手绑了起来,免得他在龙背上大吵大闹,把他们都推下去。
  这行为实在是大不敬之举,然而萧琨被撒鸾折磨得实在太久了,正好有人能治这家伙,遂也不去干预,且让撒鸾先吃点苦头再说。
  抵达太行山下时,萧琨半拖半拽,贴地低空飞行,龙下面还拖着两根牵牛绳。
  “你一定要弄这么两头玩意儿么?”项弦简直叹为观止。
  “师父说过,”萧琨吃力道,“居住在曜金宫的那位前辈,食量很大!”
  项弦:“也不用献祭活牛给他罢!就不能弄两扇腊排骨?!”
  “你要帮忙就帮!”萧琨为了这祭礼,简直焦头烂额,终于忍无可忍道,“不帮忙就别废话!”
  项弦只得分了一根牵牛绳,与萧琨一边一根,生拉硬拽,将两头奉献给曜金宫大妖怪的礼牲强行拖上了太行山。先前萧琨在山下买这两头牛,已近乎花光了他本就不多的积蓄,项弦一直在袖手旁观,现在终于看不下去了。
  太行山顶,茫茫风雪中,竖着一根木棍,萧琨便将牛绳系在那木棍上。
  “你确定这儿有你说的那地方?”项弦说。
  萧琨只不想搭理他,两头牛哞哞叫着,撒鸾则一脸仇恨,打量两人,心里用极其恶毒的语言问候两家人的祖先,奈何毫无办法。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回去罢,”项弦说,“你师父多半记错地方了。来,打起精神,咱们下山吃点好的,喝顿酒去,再慢慢地想办法。”
  萧琨只觉得这一生实在充满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挫折。
  坐在太行山顶,他不禁沮丧无比,开始反省起自己的人生,仿佛从记事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快乐的时刻。
  也许唯一能带来宽慰的,就是面前这个凡事都无所谓的家伙罢。
  “我不下山,”萧琨的脾气上来了,说,“我就在这里等着,我相信师父说的。”
  “行,我陪你等。”项弦只得说,“但等多久,咱们不可能不吃饭罢?”
  萧琨:“一年、十年、一千年、一万年,等到曜金宫开门。”
  项弦抓狂道:“你是不是疯了——!”
  萧琨没回答,只在那木棍前埋头坐着,长叹一声。项弦蹲在侧旁尝试着劝他:“万一你师父记错了呢?!兄弟,你不要这样,这么搞,我很难办的。人间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又没人逼你非要去做什么,开开心心的不好么?”
  “走罢——”
  他们就像两个小孩儿,项弦几次想让萧琨起来,萧琨却执拗地不为所动。
  然而下一刻,云雾散开,项弦震惊了,结界浮现,牦牛开始哞哞乱叫,宏大的天上宫阙,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
  萧琨淡定地拍拍袍上的雪,转身面朝恢宏的曜金宫。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曜金宫内传来,说:“睡过头了……凡人?唔,还带了祭品,有什么要求,说罢。”
  “真的有啊!”项弦大叫道,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所见。
  昆仑山,白玉宫:
  潮生看见项弦的一刻,便跑上前,挂在了他的身上,既摸又抱。萧琨则面无表情,朝皮长戈解释了整件事的经过。
  “哦,”皮长戈说,“所以这个是给我的祭品吗?但我不吃人,好意心领了。”
  撒鸾在一天内连着参观了两处世间仅存的神宫,已不知该说什么了,当然,他嘴巴还被堵着,也骂不出话来。
  “哥哥,”禹州解释道,“这不是给你吃的,他是辽国的皇储。”
  “哦哦,”皮长戈说,“是皇储啊,失敬了。不要这样对皇储罢,太可怜了。”
  皮长戈上前去,将撒鸾堵嘴的布扯下,解开他手上的系绳。撒鸾眼里充满了恐慌,毕竟这一天半里的经历,已远远超出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认知。
  萧琨又叹了口气,坐在白玉宫前的台阶上,项弦则被潮生拉着,进了殿后书阁,前去翻找心灯的记录。
  “他想将这孩子托付给曜金宫,”禹州没事人般当着撒鸾的面说,“我可不要,交给你了。”
  “我……我?什么?”皮长戈吓了一跳,说,“不行,我们这儿已经有潮生了!你还是带回去罢,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萧琨只得点头,毕竟自己是来求人的,再看撒鸾眼神,又有点不忍心,然而又能怎么办呢?这孩子心里如今只有恨,没有丝毫的宽恕与仁慈。最初他只能寄希望予两大仙宫能收留撒鸾,净化他身上的戾气,奈何禹州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踢皮球般将他们送来了昆仑山。
  皮长戈也不收,接下来又怎么办呢?
  萧琨往回看了好几次,不知项弦与潮生找出了什么线索,看见潮生对项弦的喜爱时,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更隐隐多出几许酸楚。
  “找着了!”项弦带着潮生快步出来,说,“最后一任心灯之主葛亮,辞世之地在成都。我说呢!师父当年还认得他。”
  “你先去。”萧琨又道,“我思来想去,还是先得将撒鸾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怎么行?”项弦打量萧琨,两人站在白玉宫内一隅,低声商量,“说好了一起行动。”
  萧琨小声道:“带着撒鸾,什么也做不了。”
  项弦:“你忘了倏忽的预言是怎么说的?”
  潮生想过来,项弦抬手,示意他稍等。萧琨本想说“你既讨仙人喜欢,又有智慧剑在身,少了我,说不定更顺遂”。
  “我不想和你分开。”项弦说,“你想送那小子去何处?要去就一起去。”
  萧琨心中充满感动,却不松口,说:“我得将他送到西域,交给耶律大石。”
  项弦:“那就先去西域罢。”
  萧琨:“不,不能耽误你的事,分头行动罢。”
  项弦:“你让我从昆仑山,走着去成都啊!”
  萧琨:“……”
  “原来就只是为了我的龙?”萧琨说,“龙给你,换我走着去。”
  萧琨也不知为何会突然生气,将玉玦扔给项弦。项弦马上又道:“但它认主!我不会用!你看?”
  萧琨转身离开,项弦又从背后扑来,扒在他身上,压得萧琨朝下一沉,死皮赖脸地缠着萧琨。萧琨也不知为何,两人分明认识寥寥数日,竟如此相熟,只能以冥冥之中,前世修来的缘分解释。
  最后萧琨拗不过,接受了项弦的提议,带着撒鸾与项弦飞往成都去,孰料刚离开昆仑山,反而被皮长戈塞了一个人——潮生。
  “因为我动了凡心!”潮生抱着项弦的腰,兴奋地看着大地。
  项弦发出一阵大笑,萧琨说:“你笑什么?”
  “我笑你本想将人扔给白玉宫,”项弦想起这一路上的经过,实在太荒唐太滑稽了,又道,“没想到反倒被白玉宫塞了个人进来。”
  于是自此,萧琨照料撒鸾,项弦则负责照看潮生,四人形成了奇怪的组合,一同行动。撒鸾那秉性依旧十分暴躁,虽表面收敛,话变少了,却依旧怀有愤恨,只全部藏在了心里。
  平日里大伙儿一同扎营,潮生与项弦有说有笑,反而萧琨须得时时看着撒鸾,避免在外头闯祸惹事。
  及至在巫峡与乌英纵再相遇时,潮生换了目标,直奔乌英纵,如胶似漆,不再分离,萧琨突然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而项弦又嘱咐乌英纵,代为看护撒鸾,乌英纵成为了两名少年的保姆,这才让萧琨得以暂时脱身。
  我在忧虑什么?萧琨也发现了自己的心境改变。
  宜昌城中,夜中,大伙儿散后,依旧留下项弦与萧琨对饮。
  “我得回开封一趟,”项弦朝萧琨说,“不能再在外头晃悠了。”
  “不许走。”萧琨答道,“心灯就在西域,只要找到它,我们就有了战胜天魔的倚仗。”
  项弦:“出来这么久了,我没法交代,天命之匣也不曾带回去,还得朝郭京报备你的事。”
  “你觉得这比心灯更重要?”萧琨难以置信道,“咱们一路上几次被魔族伏击,他们已经在展开计划了!”
  项弦皱眉,他从未与阿黄分离过如此长的时间。
  “走罢,”萧琨最后让步了,说,“回去几天?我陪你回。”
  项弦想了很久,最后说:“算了,先去西域。你又在用幽瞳?别老偷看我心里在想什么。”
  萧琨:“我没有。”
  项弦:“你能看我的心,我却不知道你的,这公平么?我把话放这儿,你再看一次,我当真生气了。”
  萧琨:“好,对不起,我只是……担忧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回开封,却碍于情面,不好开口。”
  项弦:“那你看见了什么?”
  萧琨:“你只是想回家吃一个叫宋嫂的人做的烤鸡。”
  项弦顿时哈哈大笑,说:“确实是的。”于是一笑置之。
  漫漫风沙之中,阿黄展翅飞过大半个神州,来到项弦的身畔。
  “我已送信予耶律大石,”萧琨说,“只等他抵达高昌,接走撒鸾,就可放心了。”
  “喂!你俩别打架!”项弦吓了一跳。
  那边撒鸾与潮生不知为何起了争执,趁乌英纵去取水的空当,拳脚相加,打了起来。潮生虽大了两岁,从前却不学武艺,撒鸾则自小习练骑射,外加潮生在白玉宫内长大,从未与野蛮行径打过交道,对撒鸾的路数不仅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怎会是他对手?
  于是潮生被撒鸾骑在身上捶了一顿,竟没想起用法宝,当场大哭,把项弦与萧琨两人吓得不轻。项弦下了重手,将撒鸾掀飞出去,萧琨又重重责罚了撒鸾。
  到得晚间,反而是潮生先不介意,萧琨也并未多问矛盾因何而起,只是撒鸾变得更为孤戾了。
  项弦虽觉不妥,毕竟这孩子的戾气实在太重了,但既然不久后便将被耶律大石接走,想必也不会有过多牵扯,便不再当着萧琨的面,代为管教。
  “你们还不是到处杀人!”撒鸾愤恨地吼道。
  萧琨将撒鸾关在了高昌城中,请毕拉格代为看管,与项弦、潮生、乌英纵以及向导斛律光前往天山南麓,寻找心灯的踪影。
  鸠摩罗什的道场之中,祭坛升起。项弦喝道:“我来挡住他们!专心获取心灯!”
  萧琨只觉全身犹如被火焰灼烧,发出痛苦的大喊,心灯正在毁去他的经脉,那是与他体内死亡之力全然不同的净化力量,灼烧得他衣衫尽毁,皮开肉绽,痛苦不堪,犹如地狱中爬出的黑色魔人。
  项弦转头,睁大双眼。
  项弦忙阻止道:“不不不……不行!萧琨!快放手!你要被烧死了!”
  “我不能……放弃……”萧琨扯出自己心脏处的内丹,推向心灯。魔人飞射而来,斛律光以凡人之身冲上前,替萧琨抵挡了一记,被魔枪所穿透。
  心灯的海浪爆发了,被重重收入萧琨的内丹中,再呼啸着席卷而去。随之而来的,则是萧琨被项弦抱着,冲出了重围,最终留在了广漠之中,项弦则回身,朝着战死尸鬼的大军悍然冲去。
  再醒来时,生父出现在了身前。
  “你的身体与经脉无法承受心灯之力,”景翩歌说,“强行将心灯锁在你的内丹中,时间越久,遭受的反噬就越严重……”
  萧琨艰难支撑起身,景翩歌又淡淡道:“你只有一次完全释放心灯的机会,去罢,去找到天魔宫,大光明出现,万法归寂之际,释放燃灯的所有法力,摧毁穆天子两千年来所搜集的魔气。记住,这是你唯一能打败穆天子的机会。”
  “但切记,不可拖得太久,”景翩歌说,“你的肉身正在被心灯缓慢地摧毁,我不知道你还能撑下多少时候……每一次使用心灯,都是将你推向彻底瓦解的一步。”
  萧琨深呼吸,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中,有两股力量正在疯狂地对抗、拉扯,心灯正灼烧着他战死尸鬼的肉身,引发自内而外的腐化。
  地渊神宫中,项弦被诸多法力锁链悬挂在空中。
  “阿黄?”项弦闭上双眼,低声道,“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