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70节
作者:烬天翼      更新:2025-09-26 10:04      字数:5087
  公输夫人面有惭色地看了叶悦数眼,复又低了头,转眼看到青衣少年走来,忙迎上前:“云萧公子,还请再帮妇人探看一下吾儿的伤势……”
  叶悦亦转目过来,看到云萧的同时,眼中便蒙上了一层雾气:“小哥哥……连你也要帮着公输家欺负我和我师姐么?”
  云萧心下不忍,几步行至阿悦面前,温言道:“阿悦姑娘,云萧所做的仅仅是为公输庄主治伤,仅此而已……你勿太过忧心。”言罢点头示意过,眸色慰人。
  阿悦低头不语。
  青衣之人看罢她,正欲转身随公输夫人踏入公输云寝楼。
  “小哥哥……”阿悦却蓦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语声微微有些哽咽。“我……”
  青衣少年一怔,回转过头,对上了少女水气氤氲的眸……心头微微一震。“阿悦姑娘……?”
  叶悦蓦然低下了头,抓着少年衣袖的手慢慢放开,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
  几步外的蓝衣少年微拧眉看着她。
  “阿悦姑娘?”云萧眉间已肃,伸手欲扶住少女。
  下一瞬素色长裙的女子已至了阿悦身后,一把扶住了红衣少女,似无意般拂落了云萧的手,抬头淡淡道:“阿悦许是累了,我陪着她便好。”
  云萧听罢,微微点头,目有忧色地看过少女,向郭小钰示意过,转身慢慢行远。
  阿悦看着那道青色身影越行越远,低头的刹那不知为何突然泪如雨下,转身无措地扑进了女子怀中,无声呜咽。
  那侧的蓝衣少年看在眼中,突然如梗在喉。
  ……
  公输云寝楼内,云萧看过男子的脉,转身回望公输夫人,出言问道:“不知阿悦姑娘先前提到的渡蛊来救庄主,是何情形?”
  公输夫人面色既愧又赧:“……不知公子看下来,吾儿伤势可有好转?”
  云萧先自敛神,肃然摇头:“不但未曾好转,心元更虚,伤势并未在愈,已是昏迷不醒。”说话间少年眉间颇有惑色。
  公输夫人促不及防地跪了下来。
  青衫少年与一旁的公输竞均是骤然一惊,云萧肃然起身,公输竞连忙上前扶起了妇人。
  “夫人……?”
  云萧怔神间,妇人已被管家扶起,公输夫人低头便哽咽道:“实则,正如妇人所料,此蛊对云儿伤势已颇有殆害,此蛊再不剔除,我家云儿便危矣……求云萧公子救救吾儿!”妇人言罢便要再跪,云萧忙伸手扶住。
  “公输夫人有话请说,不必行此大礼。”少年人低头肃目:“云萧身为晚辈,实难承受。”
  公输夫人起身来道:“情人蛊剔除之法,只有两种。”面色偏白,妇人微微低头咬牙道:“第一种便是在云儿心口血脉之处,以利刃划入半寸之深,再于伤口洒上噬骨粉……此粉会随心脉跃动以极快之速运行周身,因蛊虫在血中食入噬骨粉后将剧痛难忍,钻行不止,一柱香内便会被逼至心头伤口处,往外钻出……我等将之剔除。如此便可。”
  云萧听罢面色便一震,“夫人说的噬骨粉莫不是……”
  不待少年说完,妇人便已点头:“便如公子所料,妇人说的噬骨粉便是数年前曾用于刑狱逼供……后因太过残忍而被废除的奇毒噬骨蚀心粉。”
  公输竞吓得脸色都白了:“夫人!这味天下奇毒虽不致命,却有蚀心噬骨之痛,天下间无人能承受,更何况是现下身受重伤的小少爷?!”
  公输夫人轻垂着头,目中噙泪:“不错,唯有此毒能逼出蛊虫,但虫蛊承蚀心噬骨之痛时,吾儿亦在身尝此痛,且蛊虫受痛在云儿体内钻行不止时,云儿所受之痛将更剧……若一时未能承受得住,极可能当时便陨了。”
  “这……这……这剔蛊之法实在太过凶险,万万行不得。”公输竞语无伦次,不住摇头否决。
  云萧眉间紧蹙,抬头来望向妇人道:“夫人要说的第二种剔蛊之法,便是阿悦姑娘所说的渡蛊?”
  妇人回视云萧一瞬,面有惭色地轻轻点了头:“情人蛊剔除之法……第二种是以隐虼药为引,将蛊虫引渡到另一人身上。隐虼药是蛊虫最为迷恋的吃食,将此药撒满另一人身上,再划开腕脉以血相接,不知不觉中蛊虫便会被引渡到那人血中,钻入皮肉。”妇人抬头来再看了青衣少年一眼:“……已死之人可也被渡。”
  云萧和公输竞便都震了一下。
  原来阿悦姑娘先前所说,竟是实情。
  云萧抿了抿唇,道:“那夫人的意思……是想把公输庄主体内的蛊虫……引渡到风姑娘体内?”
  公输夫人一时不言,半晌,终是点了头:“妇人确是做了此想……但此法若无云萧公子与郭帮主在侧相助,必然不能成……因此,若公子与郭帮主皆不能同意,妇人便……便以……”公输夫人言至此处,微一咬牙,陡然抬头直视了少年道:“……便以第一种剔蛊之法,为吾儿剔除此蛊。”
  第74章 壶酒听雨
  “第一种剔蛊之法以公输庄主此下情形,恐怕不妥。”
  云萧几人闻声回头,看见房门之外,郭小钰不紧不慢地走入屋内。
  红衣的少女缓步立在门外。
  郭小钰看向云萧,平声而问:“云萧公子看来呢?”
  青衣少年手中之剑紧了紧,却是不得不点头:“郭帮主说得不错……公输庄主伤势太重,心元又虚,如今更是昏迷不醒,以噬骨粉剔蛊之法过于凶险,实不可取。”
  公输夫人来回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垂泪道:“此蛊必要除去。若不能以一法为云儿剔除,妇人就只能委屈朗朗了……”公输夫人十分惭愧又无力地看向郭小钰,又转向云萧:“还请两位能出手相助!”
  门外的红衣少女倏忽间再次拔剑:“你们,竟真的打算这样对待我师姐?”叶悦剑指公输夫人:“你口口声声唤她朗朗,只因她已经死了!她的尸身就能任你横加利用了么!”少女全身都散发出了一阵肃杀寒气,冷意刺骨,非院中时可比。面上泪痕全不见,脸色冷凝如冰,当是真正动了怒。“只要我在,你们休想动我师姐一分一毫!”红衣少女冷眼瞪视着公输夫人:“谁敢动她,我就杀了谁!”
  院中本是过来探看公输云的公输旁系立时过来护住了公输夫人,管家公输竞面色也是难看。
  妇人轻轻推开公输竞几人,站到了叶悦剑下:“若要妇人看着云儿受蛊害而死,妇人宁可死在叶姑娘剑下。”
  叶悦一震。
  公输夫人回视叶悦,语声转哀:“妇人一直将朗朗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她难产而去,我亦是伤心……只是云儿现下伤重,妇人别无他法……此蛊渡入旁人体内不知还会有何殆害,妇人能想到的便只有引渡至朗朗体内……她本性善良,若地下有知,应也会同意……叶姑娘,灵堂之上,你已知了云儿和朗朗……”妇人说到此处,便有些难以启齿,滞了小许,还是道:“此虽为家丑,但为求得姑娘允许,妇人不得不透露一二。”
  公输家之人面色忽异。
  公输夫人语声低缓:“我公输家庶出长子为夺庄主之位,设计陷害朗朗与云儿……致使他们叔嫂二人于玲珑阁中错生肌肤之亲……”
  叶悦面色震然,旁人都是不言。
  红衣少女凝目怔声道:“你说的……设计陷害的人……是……公输雨?师姐嫁的那人?”
  公输夫人抿唇不语,半晌点头。
  “我以为……她那么幸福……却原来……”叶悦泪如滚珠,蓦然间想起当年的王府大院,两个垂髫少女一招一式共舞长剑,衣袂翻飞间风朗朗一脸迷恋地对她说:那个人,除了那个人……朗朗以后,谁也不嫁!
  “此事过后不久,朗朗查出有孕……她生下那孩子究竟是公输雨的,还是云儿的,我等皆不得而知。”
  手微抖,叶悦恨得牙关紧咬,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师姐,你爱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么?就是这样一个人么?!你怎么……这么傻?
  公输夫人顿了顿,望向叶悦道:“如若朗朗生下的孩子是云儿的……他出生丧母,若再丧父……岂不可怜?还望叶姑娘能怜之。”
  叶悦手中的剑仍是指着,却已说不出话来。脑海中那个乖巧稚气的师姐,还在拉着她的手,一遍遍描绘她当年刻在人家传家信物上,歪歪扭扭看不出形迹的一个“风”字。
  一曲年少的青□□恋,盼着最美的相会再遇。惦念,想望。韶华倾覆,再续时,却是这般光景?!
  叶悦心中无声揪起。
  郭小钰走至少女身侧,伸手覆在阿悦执剑的手背上,少女高扬的剑与臂,便都慢慢垂了下来。“我不会让蛊虫倾害你师姐分毫,你尽可放心。”郭小钰温然看着阿悦,低头与她一人柔声道。
  阿悦抬头来眼中含泪地看了郭小钰一眼,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继尔转身走出,默声无言。
  郭小钰看着少女走远,回头来便道:“渡蛊之事,不知公输夫人需要我等如何相帮?”
  云萧看向郭小钰,目中似浅还深。
  公输夫人面露感激之色,道:“妇人谢过郭帮主,云萧公子!”
  ……
  祭剑山庄,梅疏影暂居的清风阁。
  白衣的人倚身斜靠在院前的花亭中,手中一壶酒、一柄扇,闭目仰首听着亭外的风吹“雨落”声。
  青衣的人微愣着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而后缓步走入亭内,在石几一侧坐了下来:“梅大哥追到那人了么?”
  梅疏影摇了摇头:“身法太快,稍一疏忽便让她跑了。”
  云萧点了点头,并不追问。看着梅疏影身侧那面、亭外落下的“雨”。
  “本公子要问的三件事。其一,是你路上可曾遇过青娥舍的傅怡卉长老。”
  云萧目中一惑,看着梅疏影:“梅大哥如何知道?”
  梅疏影手中折扇一转,冷笑着挑了挑眉:“那傅长老现下已死,你又可知?”
  云萧震,目中已肃:“梅大哥说的可是真的?我们与傅长老分开时她尚且安好,我以银针刺穴助她稳定心绪,傅长老武功高强,又有诸多青娥在旁拂照,理应无事……”
  “除了你还有谁?”梅疏影转目看来,面色仍淡:“……那你现下被青娥舍认作了杀害傅长老的凶嫌,以陈长老为首全力追寻并欲杀之以祭傅怡卉……你也不知了?”
  云萧面色一变,眉眼俱震:“……此事,当真?”
  白衣的人手中折扇一转,悠然一笑,剑眉高挑:“你当本公子闲来无事,来哄你玩?”梅疏影轻哼一声,“青娥舍之人认定你冒名归云谷弟子,慌称以银针刺穴相助,却下毒暗害了傅长老……而实则,是影网之人。”白衣的人言罢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本公子若非在端木若华身边见过,也只当你是冒名顶替之人。”
  云萧目中忧然而肃,眼神清冽而审慎:“梅大哥何出此言?当时我与郭帮主、阿悦姑娘,随同傅长老一行,眼观青娥舍与影网交手后之景,实谓触目惊心。”
  “世人皆知,江湖之事无惊云阁不知,唯有影网,我惊云阁至今未能查探出一二。”梅疏影目中寒了一寒,眼望远处:“他们所为之事,皆隐秘至极,出手迅速狠辣,滴水不漏,可见其主心思之审慎周密。”
  云萧眉间紧蹙:“两年前公输家十万陨铁被夺,也与影网有关?”
  “不错。此一次出手,他们一是要夺青娥舍的数万岁银;二是要杀舍老傅怡卉;三么……”梅疏影冷笑了一声:“也想取本公子的性命。”
  云萧微微蹙眉:“……影网暗中行事,种种异举,究竟为何?”
  梅疏影面色淡薄:“先是与我惊云阁为敌,后又陆续对公输、青娥舍出手……影网不惜与整个江湖为敌。他们想做的,想来只能是撼动武林的大事。”
  青衣的人听在耳中,心有震荡,抬眸来看了一眼执扇的人,诚挚道:“梅大哥能把诸事相告,此中信任之情,云萧感激不尽。”
  梅疏影回望他一眼,从容而冷淡道:“我知小苏婉极为看重你这师弟,看在她的颜面上,自不会为难于你。”
  “谢过梅大哥。”
  “不必。本公子想问之事,一者关于傅长老,二者关于影网,你都已说了一二。而三者……”梅疏影转目间原是悠然,却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凌厉,眉间一拧直视少年道:“三者,关于你这张脸!”
  白衣的人突然出手,一把箍住了青衣少年的下鄂,指间用力重重扣住,眉间一凛道:“眼神虽无二致,但关中之时本公子可未曾发现你有易容。”梅疏影面上在笑,眼中却冷:“云萧,你告诉本公子……你是闲来无事多披一层脸皮、易容成你原本的模样?还是根本一直都有易容?”
  少年猝不及防,只感颈上一圈被梅疏影牢牢扣住,下手极狠,疼意甚剧。
  云萧目中已肃,清霁而敛,审慎有愠,眸中惊色一闪而过,微光流转间如冷月清辉。少年人原想伸手相抗,思虑过后,只握了握拳。忍着疼意迎视梅疏影逼视的眸,低声道:“师父吩咐,云萧必要听从。”
  梅疏影目色一敛,一闪而过的轻惑,蹙眉道:“是端木若华让你一直易着容?”看见少年点头,梅疏影甩手松开了梏桎。
  云萧抚过被他箍疼的下鄂,如实道:“师父嘱咐,云萧在外行事,需以易容示人。”
  梅疏影微一挑眉,神色肆意而悠然:“你的脸见不得人?”
  云萧闻言面露两分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梅疏影一侧唇角微微上挑,眼神又复冷薄:“端木若华此人,眼是瞎的,哪里看得出人美丑?她命你易容,只可能是因你的脸有徒惹是非之能。”梅疏影冷冷轻哼一声,续道:“除了莫明被灭门的连城南荣家,本公子还未听闻过旁人有因貌增祸之能。”梅疏影神色从容,嘴角笑意隐隐:“云萧,你到底是谁?”
  青衣少年愣了一愣,莫明地因他一句话起了涟漪,如水一般在心下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