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78节
作者:
烬天翼 更新:2025-09-26 10:04 字数:3774
一个月后风朗朗被诊出有孕,庄内流言再起。都道公输雨体弱多病,这个孩子多半是公输云的。
风朗朗见到公输雨便满面苍白,惭愧自责,公输雨却从始至终温言细语,无一句重话。对她腹中胎儿更是关怀备至,毫无异色,风朗朗心下更愧。
公输家诸老看在眼里,只觉公输雨温和心善,才德兼俱;公输云所做所为实在令人不耻,早已不配做祭剑山庄之主。
只在庄内老人私下商议着是否要请老庄主回来改易庄主之位时,公输竞竟拿出了公输雨毁改账册陷害公输云的证据。一石惊起层浪,公输家之人俱都震住了。
随后,公输竞更将公输雨支使去购西域迷香的小厮寻来押在了众人面前。那小厮坦言受了公输雨支使,将引公输云去到玲珑阁之事也一并交待出,众人惊得面白心颤。
公输云更是眸深如海,万浪将倾。
之后请来风朗朗,询问其是受谁人指使去到玲珑阁。
风朗朗看着庄内众人,独不见公输雨,神情便已震然,蓦然想起那时那日公输雨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柔声道:“朗朗去玲珑阁帮我寻一枚玉佩可好?”
身形纤瘦的女子当场脸色就白了,步步后退。
出事之初,也曾有一丝怀疑,可是俱被她压了下去,只因她始终记得,这个文弱多病的男子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少爷,那个怯懦却心地温柔的少年,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她?
风朗朗踉跄着跑回雨帘阁,那人却已不见。
风朗朗跌坐在雨帘阁院落之中,神情木然地一遍遍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这样对她?
眼中泪水氤氲,当年那个脸色吓白却一声不吭,摔落多次不哭不嚷,却因她受伤放声大哭的小小少年,依稀还在眼前。
风朗朗泪流满面咬牙哭不出声来。抬头来就看见公输云站在几步之外,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
“你……想要他回来么?”
风朗朗哭着点头。
公输云转步往外走,未行几步,又顿下了脚步,他哑声又问了一句:“你……仍是爱着他么?”
风朗朗恍然低头,眼前一片模糊,那么多那么多眼泪充斥在眼中,然后一颗颗砸落在她面前的青石上,她紧紧抓着地上野草,又无力地松开,闭目间泪水肆流,终是点下了头。
公输云极轻地转首回来,目中水光清冽,微微流转,他无声地点了点头,泪默然落入衣襟,转身便离了。
之后公输云在外寻了公输雨半年,直到风朗朗早产,方踏入家门。
那一晚,房内瘦骨嶙峋面白如纸的人儿抖着声音微弱地叫喊。
公输云一身疲惫满面风尘守在门外,心如同在火上烧灼。
产婆冲出来一把抓住公输云的袖:“庄主!难产血崩,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救风姑娘!”
“不行啊,风姑娘执意要生……”
公输云面色急郁抬步就要闯进去,被众人拦在了门外。“庄主你不能进去……产室里男子入不得!风姑娘也不会允的!”
“让开!”
“你不要进来……”恍然间听见她的声音,那样虚弱:“让我生……”
她的声音喑哑带着哽咽,他能听见她在哭。
“朗朗……风朗朗……”公输云心如刀绞。
女子一声压抑的抽泣,语声那样苦涩:“我要生……我要生给他看……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控制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公输雨……公输雨……你……你……”哭声陡然一低,泪已满襟:“这样负我……”
房内呯地一声传出木盆落地声,与此同时一声婴儿哭声细细地传了出来,产婆极慢地推开了门:“孩子生了……风姑娘……去了……”
门外眉目英挺、十一年来早已学事独立不再怯弱的那个男子,蓦然间哭得那样无措,便如当年院中初见。
第81章 横桥星阵
坟茔未果,野草拂迎。
公输云抱着怀里冰凉的人,不可抑制地哭嚎,控诉。
最后却都只化作了无力。
压抑太久沉淀在心里的苦与痛,控制不住地随着泪水倾涌而出……
掌心里那枚刻着三道划痕的玄铁纹蓦然如铁烙般灼烫,烧得他满心满意都是不甘,都是痛苦,都是无力。
最终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念了你十一年,等了你十年,看了你两年。
不知道我守了你九百多个日日夜夜。
不知道,我为什么放不下你。
不知道……我打死黑马的时候,心也跟着它一起死了。
不知道……你那么远地避开我,我溢满了心底的无助和苦涩。
风朗朗……你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死。
直到死。
你都在念着公输雨的名字。
等着他……念着他。
恨着他,也爱着他。
“公输雨!”公输云蓦然高喝,语声那样愤恨凄冷,嘶哑如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让你见她最后一面,让你给她一个交待!”
叶悦那日跟随云萧出去,留了公输云一人在雨帘阁的正厅里,抱着已死之人的尸体,无力无助地哭泣。直至深夜。
红衣少女远远站在阁外,怔怔地看着白幡拂动中的两人。眼中温热氤氲。
后来公输竞被云萧寻来,将重伤初愈心绪不稳已失去意识的公输云接回云海阁。
公输竞背起公输云,语声悲凉道:“还好庄主没有再像那次一样哭得像个孩子……他如今这模样倒像是能放下了……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这样我就能放心些了。”
“哭得像个孩子?”阿悦看着公输云,心下突然有些愧疚:“他……什么时候?”
公输竞回头看着少女,回忆着道:“大少爷和风姑娘成亲的那晚,庄主刚回山庄,身上还有伤,看见满山庄的囍字,冲去了大少爷屋里……后来回到云海阁,就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公输竞语声悲寥:“我最怕庄主这样哭……跟他小时候是一样的,好像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了……让人听了觉得心都死了。”
叶悦怔怔地站在原地。
公输竞将公输云与风朗朗、公输雨之事悉数相告。
云萧听在耳中,默然垂目。
叶悦恍了恍神,不觉悲哀又心疼地去看风朗朗。喃声道:“师姐,你实在不该认错了人……”
“风姑娘至死都在念着大少爷的名……根本不知道小少爷为了她……伤至何种地步。”公输竞恨切道:“小少爷从小胆小怯懦,但身子骨好,性格内向单纯善良,是个温柔的人;大少爷便就从小体弱多病,但乐于结交,性子坚韧爱笑,却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小少爷幼时与大少爷极为亲厚,便是夫人也较之不及,但后来小少爷渐渐学事,越加稳重,大少爷就变了……我曾谏言小少爷离大少爷远些,可他并未听,仍旧顾念着兄弟之情,乃至今日。”公输竞仰首而叹:“我其实早已察觉,大少爷一直都对小少爷怀恨在心……风姑娘的事,恐怕也并非偶然……怕都是大少爷蓄意为之。”
叶悦望着风朗朗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手中越水剑重重握紧:“公输雨……”少女语声冷彻:“我定会寻出你,让你跪在我师姐棺前认错,送你下去给她陪葬!”
云萧震了一震,回头来叶悦已经执着剑大步走出了雨帘阁奔冷雾阁而去。“我回小钰那里!”
公输竞恍然一叹,也背着公输云慢行而离。
云萧柔和地望了阿悦一眼,低头来怔然立在原地,总觉心下微异,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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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东海郡。
长街尽头,湖岛之前。
万千横桥阡陌相交,冷风徐徐。
一辆车身极暗,垂帘素净色敛的马车默然停在了青娥舍湖心之岛的横桥前。
湖面四周鳞次的商铺高低错落,人声嘈杂。
那方帘色肃净的马车停之微久,清风拂动间隐见垂帘上暗线起绣的江河云海图水倾云涌,浊浪层层。
周遭茶肆酒楼中人远远望见道了一句:“青娥舍又有来客,此次不知要等多久……”
有人便接口道:“上次那白衣的公子不过等了半个时辰便自行踏水过去了,也是有本事的人。”
“近来青娥舍里的青娥们出入频繁,怕是有事。”
“是啊,反应也慢了,往日不会这样叫来客久等。”
“这马车刚来,不知要不要过去知会他们一声。”
“是个姑娘!”那人指着马车里掀帘出来的蓝衣少女悦然道:“还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姑娘。”
“可真漂亮!这可是个少见的美人哪。”
“和先前来的那三人中为首的白衣公子可媲美一番了……咦,她不是要下车候着?”
几个闲暇好事者隔着老远还在论着,便见那方深色马车上,蓝衣少女付了银两好生有礼地遣走了驾车的老丈,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呀!这么美的姑娘竟是要亲自驾车……”
“不知那马车里是否还坐了人,坐的会是什么人?”
横桥前蓝苏婉轻轻抖了抖马缰,便驱车踏上了横桥。恍然间似觉周遭远远近近的喧闹声弱了一瞬,下瞬又扬起。
“呀!这姑娘,当真性急,半瞬还未等呢竟然自个儿驱车上那横桥!”
“除非陈长老亲自出来引路,其他哪里见过有人能自行去到岛上的……还是驾着马车,这姑娘呀!”
“就是哪,连青娥舍自家的马车出入都要陈长老亲自为首……这姑娘是贸然了。”
横桥之上,蓝苏婉约莫驾车行了五十步,转面恭然看向垂帘之后。“师父?”
帘后女子之声静然:“再行五十步,以东震、北坎为依据,走雷震位,止步半刻。”
“是。”蓝衣少女垂首应一句,再行驱车。
周遭众人原是忧着,至后不由瞠目,竟见那肃色的马车走走停停在那万千横桥中离小岛越来越近。
“这……”众人讶然。
马车之上,女子语声微倦,再道:“走水坎位,行一百步,止步一刻……之后便已无阵,择条近路上岛便可。”
蓝苏婉立时应了,再度驱马。
湖面四周不少人看在眼里,见着马车真的稳稳至了对岸,不由愣神,一老者好生感慨道:“这还是老朽第一次见有人能自行驱车入了青娥舍!好个有本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