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284节
作者:
烬天翼 更新:2025-09-26 10:05 字数:4446
穆流云不由得唏嘘一声,最后总结道:“看来饶是坐拥天下、贵为皇帝,也并非无所不能……一无所惧。”
第285章 啪
洛阳东街之酒肆。
雪胎梅骨后方的梅阁内,蓝衣之人攥紧手中纸笺,半晌,问向在坐之人:“暗羽可是已入水?”
玖璃立时回道:“已入。”
蓝苏婉垂目低声道:“我想调动。”
长老西园立时满面沉肃:“禀阁主,不能调!”
东篱亦立时附和道:“西园说得对……暗羽入水还不深,此时调动极有可能为对方察觉,阁主如果现在调动初入水的暗羽,此前布下的局便要前功尽弃……”
余老亦是忧声:“关键为时已晚,即便调动暗羽,短期内也难有助益,更遑救人于火。”
长老南山更是急切:“小婉你可不能不顾大局呀!”
蓝苏婉闻言眸色深敛,默声一刻后,轻言低声道:“那便劳玖璃备马……”她转目看向身侧劲衣疾服的男子,宁声道:“与我去一踏南疆。”
玖璃立时肃面,抱剑回道:“是,阁主。”
……
大夏天隆十年八月初。
谈指疫情渐稳,北曲与孔嘉、孔懿、墨然商议整军援罗甸,未及开拔,斥候来报,一万羌骑兵疾驰南下,正往谈指所在而来!
与此同时,凌王率军横渡汉水,凌羌联合大军与大夏中军对峙于织金郊野,战事一触即发。
彼时正从南疆赶赴而来的叶绿叶单人一骑奔行数日,未近罗甸便于益州边境所在的周水沿岸遇百余骁骑,因益州已乱,千里无人,绿衣之人无处换马,便欲向之买马。
骁骑营众人为难,叶绿叶心急如焚,有强取之意,被众骁骑阻拦。
文墨染闻讯而惊,急急赶来,便见绿衣之人周身冷凝,立于数匹黑马身侧,风尘仆仆,满面急凛憔悴之色。
“叶姑娘……”文墨染有些难以自制地微微颤声,情不自禁地走近她,目不斜视。
叶绿叶见到他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抱剑平声:“我急行有事,须买新马,望大人行个方便,这便予我一马离去。”
文墨染心头一紧,端木先生被困罗甸生死不知,心知其定然是欲往救人,且不顾此时罗甸城烟火弥漫且仍被万余羌骑所围之险。“你……”面上浮现清疏落寞忧怀之色,文墨染临到言语,又幽声地转了话,轻言细语道:“……何须买,你选罢骑去便是。”
叶绿叶也不多言,向其点了点头,拉出其中一匹,飞快翻身上马便离。
文墨染看着她的背影跟行步出十数步,心头如窒,十指都颤,心下不受控制地隐隐疼。
下时便欲召集骁骑跟行前往罗甸。
却是下时,但见遥遥远处,马上之人身形一晃,竟从马上无声无息地栽了下去,滚落岸沿沙石中。
“叶姑娘!”文墨染忧震以极,立即纵马追上前去,众骁骑寸步不离,跟从急行,但见由来慢行无匆之人扑到岸沿泥沙一侧,小心翼翼地将绿衣女子从沙岸旁的乱石中抱了起来。
满面轻柔秀气不复,唯见文人风骨情真。
.
南疆,野地。
峭壁之下,山林溪侧。
一人一马逆着林间散落的光背对来人而立,蓝衣仍旧翩跹,发丝裙绦偶被林风吹起,却显凄清萧索。
花雨石扭着腰领身后黑衣之人施施然走来。“苏婉师侄好大的架子~近百人伺于这林野候我,师伯可真是担待不起~”
玖璃行在花雨石前,抱剑对马侧蓝衣人行了一礼:“阁主,乌云宗主已请来。”
蓝衣人回目转身,头也未抬地对着行近之人垂首行了一礼:“苏婉见过二师伯。”
花雨石勾唇笑着伸指去挑起她的颚:“几时不见,苏婉师侄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本就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如今更是清婉如画~真叫师伯我动心呢。”
玖璃静侍在旁,微微蹙眉,然未得指示,便未反应。
蓝苏婉则面色柔淡地顺着她的指抬起头来,语声仍旧温婉轻宁:“师侄给师伯带了一些不知名的药材过来,虽不知师伯可用得上,但还望师伯能收下这薄礼。”
她言罢,目色平静地望向花雨石身后的黑衣人:“我与师伯门下有些小事要谈,不知师伯可肯给苏婉一个方便,让我与师伯门下弟子私下一谈?”
花雨石笑盈盈地瞟了一眼玖璃命人抬过来的几箱药材,俱是人参、灵芝、龙涎香之物……目中不由染笑:“惊云阁主出手真是大方呢~那师伯便不与你客气了~”
她言罢回身轻抚过身后黑衣之人的脸,幽声软媚道:“枭儿便就在此与你昔日二师姐说一会儿话,为师先行回了~”
说完笑着指示一旁的玖璃领人抬了药材箱子,跟着她身后而离。
待脚步远走。
黑衣人腰间插着一支通体翠绿的碧玉箫,静立林中看着几步外、面向自己的蓝衣少女。
蔚蓝色的裙摆轻拂而舞,蓝苏婉轻轻抬了下手。
林中叶惊风唳之声骤起又静,匿于附近的百名羽卫倏忽间退离去远。
溪侧林中唯剩了他二人。
“是有什……”
“啪!”黑衣人未及说完,蓝衣之人便上前一步,抬手扬掌挥来。
不知是没有料到,还是无心去阻,他任面前之人扬手扇来,丝毫未避,亦未拦。
素来温婉柔和的面容变得清疏而秀毅,蓝衣之人定定地看着他,幽声而宁:“这一巴掌,一打你趁师父病弱之际,对她不敬;二打你欺师惘上,心生异途;三打你慕师却远,护她不周!”
黑衣之人的眼神瞬间幽暗起来,冰冷无言地回视着蓝苏婉。
蓝衣之人惨笑着看他,声凄而抑:“我知你来此是为师父,所以任由二师伯摆布,所以改拜于她门下,所以甘负这背弃师父的叛徒之名……别说不是!我不会信!”蓝苏婉幽声冷道:“自那一夜后,我回忆过去种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你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师父……你大逆不道,你欺她看不见,敢用那样的眼神一直一直看师父……我和师姐竟都没有察觉……该说你掩饰得太好?还是隐藏得太深?”
面前挺拔劲瘦的少年紧紧抿唇,脸色越发寒沁。
蓝苏婉逼视着他:“你心里有师父……是喜欢她?爱她?还是只想要得到她?”
心绪剧烈起伏,一口血涌入喉间,被他硬生逼退下去。
蓝衣少女的话就好像只是为了刺伤他,并不等他答话,就凌寒道:“若只是想亵渎世人皆可望不可及的端木若华,你真该在叛出归云谷的时候就对师父先下手为强……”
黑衣少年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冷。
然蓝衣之人毫不畏惧地回视了他:“否则如今师父身处沙场生死不知,你离她遥遥千里,哪里还会有机会?假使你是爱她、喜欢她,留在二师伯这里忍辱负重也是为了她,待到师父魂消天地、埋骨沙场,不知可还有用?”
黑衣之人倏忽一震,双目如炙:“你说什么?!”
蓝衣之人慢慢侧身:“青鸾密讯,益州之地,谈指、罗甸爆发瘟疫,师父赶往救人,被反臣及西羌大军围于兵力不及五千人的罗甸城中,三日前羌兵放火烧城,如今罗甸已毁,师父生死不知……”蓝苏婉语声微抖,十指颤簌。“师父去时,罗甸城中疫情正重,羌兵忌惮,所以放火烧城以驱病源,如今城毁,羌兵很快就会攻入城中……”
眼眶不觉已红彻,蓝衣少女语声忽是幽极:“你既恋慕师父,此生守候在旁好生护她有何不可?你为师父肯入蛊池受万蛊噬心之苦,又为何要在她危境之际遥遥离远?我已因你,离了师父。你又凭何不留在她身边?守她护她?!”言至此,蓝苏婉回目看他,目落深殇:“回顾经年,因你相伴相守,护她最深、为她最多,师父心中最疼、最为牵挂欠念的弟子应当也是你……云萧,你怎忍心于她危亡之时,离了她呢?”
黑衣之人一时深垂首,眸光颤动,握于玉箫上的手长时簌然。
林影幽幽然动,风过无声。
蓝苏婉最后哑声低言道:“我虽已离谷……但若师父出事,我此生绝不会原谅你。”言罢,她头也不回地步出林野。
唯余黑衣凛冽,立于林中。
少许后。
山崖峭壁洞中。
花雨石数罢送来的药材,又面色兴奋地掩上手中所执的蛊老手扎。
闻背后沉冷步声,彩衣之人悦而回首。
喜道:“其实你体内最初那只血元蛊已在转为阴阳蛊了是不是?!”
花雨石喜不自甚地将手中书扎直递到黑衣之人面前:“此前我们始终不能想明之处,若按这手扎中指示,应就能解!你可有看明?今天我闲来无事拿来一观方看到!你我若按蛊老所言之法一试,兴许就能……”
黑衣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最多十日,我体内所养血元初蛊便会淬为阴阳蛊。”黑衣人看着她道。“此前不得解之处,解法便是蛊老卷中所提‘人蛊共淬’之法。”
花雨石面上欣喜之色更甚,目中光彩大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悟性天赋比之我其实更胜,又是奇血族人!兼之天时人和!怎会不成?若连你也无法炼出不死蛊,世间便当真再无人能炼出!”
“‘血元继阴阳,阴阳转生死’待阴阳蛊成,续以共淬之法药养,就能炼出你口中所说的不死蛊。”
花雨石心潮激荡,满目是喜:“确是如此!确是如此!”不禁殷殷叮嘱:“你切记阴阳蛊成之后便不可悲喜过甚亦或情绪过于激烈,我看手扎中所记,若能炼成阴阳蛊,定是要平稳伺蛊者的心绪的,否则轻者虫蛊噬心伤蛊也伤人,重者心绪波动突破至极限更是会引得阴阳蛊侵神入腑……”
“你所说的,我都已知晓。”
花雨石忽觉异样,微微回神:“你都已知晓?”她抬眸看向面前之人的眼,才发现他目色极冷,凛冽幽极。
彩衣之人不觉慢慢拧起眉:“非是今日,你此前许是数日前便已领悟得知,却未告知于我?”
黑衣之人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
花雨石面色渐冷,语声已厉:“云萧!”
她面前之人眸光如刃,语声寒煞,冷冷道:“你喊对了,我要拿回这个名字了。”
花雨石声息立变,面色陡然难看起来:“你什么意思!”
云萧只是看着她。
花雨石幽幽冷笑起来:“你想叛我,你想违背拜我为师的诺言,带着阴阳蛊回到端木若华身边!?”
他一身黑衣如幕,语声幽极冷极:“是,我此生心中只认她一个师父,只是她,永远是她。”
花雨石气得周身都颤了一颤,不可置信地瞪视着面前之人:“最终你和那些背信弃义之徒毫无两样!竟敢这样利用欺弄我?!阴阳蛊将成就想带它离我而去!丝毫不顾我传你药蛊之义和我们之前立下的约定!”
彩衣之人语声渐扬,猛然抽出腰间一把短刃毫不留情地刺向面前之人:“混账东西!你以为我花雨石是你这小辈可以欺耍戏弄之人吗?!”
黑影一闪,寒光一掠,未待彩衣之人再动作,云萧已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短刃弯刀。“我拜你为师,随你入南疆,你传我药蛊之术助我炼成不死蛊以救师父。这是我们此前的约定。”
他目色陡然煞极,手持利刃,寒光明灭,花雨石见之微惧,竟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你想干什么?!”
“今日叛你离宗,是我背信弃义,所以我按乌云宗的规矩,断指,方离。”言罢,手起刀落,一道热血陡然溅至花雨石脸上。
彩衣之人惊震一瞬,有些后知后觉地看着一节人指随着溅起的鲜血滚落于地,慢慢停在她脚边。
面前少年左手小指根处血流不止。
他微微一笑:“我不是乌云宗的弟子,也不再是你的徒弟了。”
额上沁出冷汗,他抑声言罢,掷短刀于地上,旋黑衣如刃,转身即离。
此时一个女弟子捧着一件新缝好的黑红色长衣正入:“公子,这件新衣婢子给南荣公子缝制好了……”
但见石洞中血落如梅,泼于石洞地上,婢子心中惊震,惶然后退。“宗主……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