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06节
作者:烬天翼      更新:2025-09-26 10:05      字数:3543
  我诉与自己你心中并无梅疏影,可是你为他落了泪。
  我诉与自己你对云萧师侄必然只是师徒之情,可是你明知其心所想,仍旧留他于身侧,不忍逐离。
  ——却于他死生过后,不辞而别,留下他一人。
  你在逃什么?
  又在怕什么呢?
  若放得下,何至于此。
  若放不下,又有何益?
  第304章 寻
  凉月如勾,夜灯昏黄。
  榻上之人内息渐趋平稳。
  墨衣云纹之人便闻他轻咳一声,醒转过来。
  “……是你。”语声嘶哑低喑。
  墨然微一振袖,收回了正予他把脉的手,平声漠冷:“就算你已知晓我为影网之主,但我亦出自云门不假,墨然尚且还算是你的长辈,称一声大师伯应也不为过。”
  榻上之人几分虚微无力地瞟了他一眼,目光便移至了他身后端碗而近的黑衣少年身上。没有理他。
  云萧以未受伤的那只手接过了铁皮覆面的少年递过来的药碗,慢慢撑起上半身喝下,回递药碗的手微微抖,他脸色苍白地轻言问声:“我师父呢?可是下去歇息了?”
  墨然看着他,半晌才答:“师妹刚离不久。”
  云萧便点了点头,无力阖目,躺回枕间。“师父体弱,大师伯心知,此番替她过来照应云萧,劳烦大师伯了。”言罢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墨然不语。黑衣少年看着榻上虚微苍白、满面倦惫的人,亦未言。
  墨然看了一眼他倒落榻上、不慎露出的手肘间,那一圈圈于蛊于人忍过几番噬心痛极的煎熬,才能生成的深灰色蛊相脉纹。
  语声幽冷:“若非你此身在育蛊以救师妹,且蛊成必将死得凄惨。我一定不会再给你见到师妹的机会。”言语间,眸中杀意闪过。
  眼尾余光瞥见身侧静驻的少年,眉间又皱了一瞬,终是强自按捺下了心头浮起的杀心。
  垂目无言,墨衣云纹之人拂袖走出了此方营帐。
  铁面少年看了一眼墨然的背影,踌躇一瞬,在云萧榻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榻上之人此后昏睡少醒,如此又过了数日。
  云萧再度清醒时,所见是榻边一身黑衣的铁面少年在给自己重新包扎固定左臂内的断骨。
  他躺在榻上,眸色温软,看着面前少年欲说什么……下时温意渐褪,目色忽震。“你手法生疏,师父为何会放心让你来……璎璃呢?”
  那双眸与榻上之人有七分相似的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下瞬动作迅速地将他的手臂牢牢包扎固定了。“便如你心下所想。”
  云萧一震。
  榻前的少年未让他再多去猜疑希冀,直接道:“你师父走了。”
  走……了?
  榻上之人的表情慢慢凝滞住。
  墨夷然却平声对他道:“七日前便走了,你师父把你托付给了我义父,带着筋脉尽断的少央冷剑和惊云阁左护法乘马车离开了罗甸城,往的是西南方向……不过并未告知我和义父要去哪里。”
  呆坐了少许,下瞬伸右手撑扶在了榻沿上。
  墨夷然却便看着他慢慢从榻上爬下来。
  并未出手阻拦,墨夷然却上前助他穿好了身上的衣物,而后看着满面苍白、脚步不稳的人喘息着行出了医帐。
  墨夷然却于他背后道:“你内伤已将愈好,只这只左臂要小心,不要撞到,虽然已废,但若再伤到能把你痛死。”
  那清瘦修长却单薄的身影停了一下,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谢谢弟弟。”后大步而出。
  墨夷然却站在他身后震了一下。
  一出医帐,即看见城中所有士卒都在拔营。那处原本为端木所宿的营帐所在,已经是一片空地。
  相邻的叶绿叶、璎璃所宿的营帐也已不见。
  他低头喘息一许,便径直往城外走。
  因伤重初愈、久卧不起,脚步虚浮,走得蹒跚不稳、脚步踉跄。
  两侧的兵卒看到他,却都神情一肃,眼中倏亮,无一不直身而立,便如看到了崇仰已久的英雄豪杰。语声满是崇敬。
  “云萧公子!”
  “是打赢了西羌虎公主的清云宗云萧公子!”
  “公子伤好了么?!”
  “我等见过云萧公子!”
  只是蹒跚而行的人只当不闻,脚步越来越快地往城门外行去……
  “公子要去哪里??”
  去一条许是无归的路。
  他撇开担忧与询问的众人,独自一人走到了正开门迎入斥候的罗甸城城门前,喘息扬声:“纵白!”
  亦是伤势初愈的白狼窝在城内角落里的低矮栅栏里,闻声竖耳,下一瞬再度闻声,便立时站起,而后矫健地跃起冲破了关着它的那方矮木栅栏,向城门奔去。
  白影纵至身前,云萧未等它停势便伸手一把抓住了它颈上的长毛,翻身爬上纵白的背。紧接着,一手指向西南方。
  丰伟健硕的白狼立时驮着他往西南方狂奔而去。
  牢牢伏在白狼背上,他浑身颤簌,苍白的脸上终是再难克制心上冰锥斧凿般撕裂开来的痛。
  师父走了……
  师父把我丢在这里,然后走了……
  心里的悲凉苦痛如排山倒海般倾倒过来,他寸断的左臂微微颤动,一圈深灰色蛊相脉纹又在挣扎生成。
  那么痛,那么痛,痛到麻木,痛到死寂,痛到他真想找到她就当面死在她面前!
  “你不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吗?”
  他伏在纵白背上,紧紧抓住自己胸口,能感受到,阴阳蛊在挣扎,在煎熬,便如此时此刻的他一样。
  疼得眼眶通红。他闭目,硬生生逼退了满眼的泪。“你带走了师姐,也带走了璎璃,却硬生将我一人留下……”
  云萧大笑吼声:“难道为你身种阴阳蛊的我!还能独活吗?!”
  以身育蛊,只为救你,若非爱你,何至于此?!
  待到蛊成,你我绝路,最后的这一段时日里,让萧儿伴于你身边……竟也不能。
  “你以为我会缠着你多久呢?”他哑声又道:“是我自困,是我强求,可是我又能缠着你多久呢?!”
  无论在你身边,会有多少伤疼痛楚,我都能忍。
  唯一忍不了的,就只有——
  心念所至,一口血吐出,立时染红了纵白颈间的长毛。
  所以——
  你已经忘了我说的话了。
  你已经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是么?
  一声凄啸,悲厉至极,云萧睁目看着前方,一字一句道:“那我便让你清清楚楚、半点怀疑也不会再有地想起来!!!”
  ……
  .
  叶绿叶在马车前行的些微震动中醒来,听闻车轴轮转的轻响,一脸懵愣恍惚之色。
  白衣的人坐于她身侧,正拿着软巾轻轻为她拭手。
  “师父。”叶绿叶看着端木为她擦拭手心的动作……慢慢出声:“以往都是我照顾师父。”
  端木若华空茫的双目望向她所在,语声温怜:“是啊。”声轻而宁,白衣人再道:“天和三十二年至今……已然十二年了。”
  叶绿叶恍然回忆起了往事,摇头:“初见师父时,绿儿不过十岁,师父十八岁,那时……实是师父在照顾初入谷中的绿儿和小蓝……仔细算来,绿儿照顾师父,只得从师父中毒那年算起……正好十年。”
  空茫的目中恍怃轻怜,白衣人垂目道:“亦已,够久了。”
  叶绿叶静声,脸上不觉露出了一点笑意,笑意过后,满目是寂。
  她听着马车外璎璃轻声喝马的声音,便问:“师父此行欲往何处?”
  端木若华执起她另一只手轻轻擦拭。“青蛉。”
  “青蛉?”叶绿叶想了想,道:“绿儿记得青蛉是处于宁州地界内的一处,宁州作为连出两任反将的地界局势尚且不稳,刚上任的刺史名林忠,一直没什么作为,且青蛉之北好似就是落入凌王反军和西羌联合大军手中的益州越嶲郡,多羌民少汉民,已然临近西羌地界!”叶绿叶越想越凛,眉头已蹙:“师父去青蛉做什么?”
  端木却只是眉目温然地看着她,未再言语。
  叶绿叶周身不能稍动,转头四顾了马车一眼,又道:“师弟呢?”
  端木若华慢慢抬头望向前方黑暗虚无。许久后,言道:“为师把他留在了罗甸城中,托付予了你大师伯。”
  叶绿叶闻言一震:“此前我醒来时,不是听闻师弟在那西羌虎公主手下亦受了重伤么?师父何能把他一人留于罗甸城中?!”
  端木若华敛声道:“你我离开时,他伤势已稳,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叶绿叶再度拧眉:“那师父便更不该把师弟留下,此刻绿儿已成废人,只靠璎璃一人如何能护得师父周全?更何况师父要去的还是青蛉,那处局势不稳又临近西羌,说不定又会有羌骑从宁州绕往中军后方,如果恰逢,岂不凶险!”
  端木若华便道:“一则,萧儿身上有断骨,不宜震荡,坐不了马车;二者,你周身筋脉已不能再拖,否则筋脉蜷缩,便难以续接了。”
  叶绿叶闻言一震:“师父你说什么?!绿儿的筋脉还能再接上吗?”
  端木点了点头:“青蛉之地最北的那面山中有一方天然药泉,具有奇效,你师祖当年曾诉与为师。为师需去那里,在药泉助力下方能为你将筋脉接续连上。”
  叶绿叶震色:“师父冒险去青蛉……是为了绿儿?”不待端木再开口,叶绿叶便铮声道:“此险万万不可冒!师父的安危远比绿儿的筋脉重要得多,绿儿求师父立时返回!转往中军或罗甸城中!”
  端木若华温然出声:“为师如今唯剩你与萧儿两个弟子……如何忍心看你们伤的伤,残的残……既有法可医,必会治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