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65节
作者:烬天翼      更新:2025-09-26 10:06      字数:3618
  木比塔压着声音,一旁娃娃脸少年模样的人应有听见,但可能也未听清。不过即便未听清,也不妨碍他知晓木比塔啐骂之言。
  赫连绮之伤势已然愈好,此时回头来看了木比塔一眼,眯起眼儿微微一笑:“我大抵知道她在等什么了~”
  木比塔闻言脸色一重,当即问声:“等什么?”
  柔软蜷曲的额发下,赫连绮之比到女子更为白皙粉嫩的脸颊上,笑容一收,黑白分明的眼中倏地透出了冷意:“等死。”
  木比塔听完一愣,一时不明其意。
  再回神,赫连绮之已然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回了。
  看到玛西过来,木比塔暗骂一声,也大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入帐后便见胜艳裹着他的一件氅衣背靠床榻,坐在炕桌前的兽皮毯上打盹。
  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
  天气已冷,帐内烧着火盆,木比塔将罩身的斗篷脱了扔到一旁,便上前伸手搂她。
  胜艳被他弄醒,眉头蹙着推开他亲上来的脸。带着几分被扰醒的不快。
  木比塔哪里管她,双手搂着她的腰抱起,就要扯她衣裤。
  胜艳大力按住了他的手。“这几天不方便。”
  木比塔自是不爽,想到女人那档子事,怕她又半死不活,强忍了下来。
  便只抱着她亲了一会儿。
  不多时璎璃拿饭回来,两人坐在炕桌前用饭,木比塔照例抓着羊腿啃,顺手撕下几块肉条来给她。
  像这样扯下给她的肉条,以往面前的女人都会皱起眉来不吃,木比塔料想这中原女人大抵是嫌他脏。便也冷脸不管她。
  没想到这一次,面前的女人看了一眼,就着糙米把他撕给她的肉条都吃了。
  木比塔顿时也不去想军帐里议来议去的那些劳什子事,和方才没弄成的不爽了,啃一口便撕下两条肉来给她,盯着面前的女人把它们都吃完。
  心情便又大好。
  直喂到胜艳在他递过来肉条时倏然作呕,才作罢。
  木比塔便把递出的肉条又拿回来,自己吃了。“吃多了是有点膻~”
  顺手把一旁的菜羹推到了胜艳面前。“喝点这个压一压~”
  饭后,玛西和璎璃跟着简单吃完,收拾了出去。
  只没呆多久,便有羌兵传话来,木比塔被赫连唤去。
  胜艳抬头来看着送好饭笼回帐的璎璃,微扬笑,伸指沾了水在炕桌上写了。
  ——时机已经成熟。
  ……
  大方城地下隐秘地阁中。
  那日南荣枭渡完蛊浴血倒落于榻,便再未能睁开眼。
  七日后,便是躺在榻上的白衣之人,也阖目久寂,长时未醒。
  蓝苏婉扬手一把将手中天蚕丝缠上花雨石的颈,厉声责问:“不但迟迟不醒,而且我师父的脉相已然一日弱于一日!根本不像你所说的!是生死人肉白骨、能治愈一切伤病的不死之蛊!”
  这七日,蓝苏婉已然憔悴得眼下青黑,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圈,眉间俱是伤色、痛色与郁色,更兼惧色与疲色。
  她出口语声沉厉,字字嘶哑,已全无当年跟随在云萧身后寻到南疆林野、却遭花雨石调戏时的无措青涩。
  大抵失亲之痛,最能令人一夜长大,更何况失亲之后,复又失亲。
  一次又一次。
  蓝苏婉眼眶通红地狠瞪着花雨石,一字一句不能承忍:“你可是……欺了他?”
  花雨石斜倚着身子挑眉:“你怀疑我拿不死蛊之事骗了云萧?欺他以身育蛊,害他养蛊挖蛊渡蛊而死?”
  伸指隔开了两寸喉咙前的天蚕丝,花雨石讥笑道:“你以为他是蠢的么?是真是假有多少把握他会不知?我早就说过,只一线生机。这传说中的不死蛊,在他之前,便就无人炼成过!究竟会如何、能如何,是不是真的能治好这一身沉疴病体、时日无多回天乏术的师妹,我也不知。”
  “云萧岂会不知这些?他不顾一切也要育蛊做一个尝试,又如何能怪得了我?”花雨石睨着蓝苏婉道:“我一连七日守在这里看着师妹,无非也是同你一样不知种蛊之后会如何,想看看师妹得到不死蛊后,究竟会是何情形~”
  “如今她一连七日不醒,不死蛊入体未见效用,我又哪里不同你一样急?”说着便叹息道:“可知我钻研蛊医之道多年,一心欲赢师妹……这不死蛊便是我想要与她证明蛊医之道尤胜凡医的僻异之术。”
  蓝苏婉看着她的眼中布满血丝,久久,能察面前之人并未欺瞒。
  亦只能蜷指慢慢收回了袖中天蚕丝。
  天蚕丝被收回后,花雨石立时又多看了一眼面前的蓝衣少女。“不过你在这地阁石室中一连七日守着你们师父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封存着云萧的尸身,迟迟不入殓也不言下葬?”
  花雨石啧声:“看你寻来收殓云萧尸身的,竟是珍稀无比的玄玉冰棺……啧啧,你不会是,还喜欢着你师弟吧?”
  蓝衣的人根本丝毫未在意她语中的揶揄,只沉目看着躺在石室中、声息皆静、阖目已久的白衣人。
  “我只想待师父醒来……再见师弟最后一面。”
  第354章 饮马渡秋水
  又七日,端木若华仍旧未醒,面色寒白犹如死人,声息更是浅弱近无,食水都不能喂入。
  仿若生命在无声流逝,只是躺在床榻上静待死去。又仿若陷入了一段极深的昏睡中,对周遭万物都失去了意识。
  蓝苏婉心如火煎,眼下青黑一日更重于一日,每每于榻侧乍然惊醒,急急探到女子腕脉:虽弱仍存。
  方得松一口气。
  回首看到放置于石室外一侧的玄玉冰棺,眼眶又控制不住地红彻。
  师弟做了这么多……师父你一定要好起来……
  万不要,让他白白做到了这一步……
  泪落如滚珠,终不能自抑。
  夏军前线毕节城中,巫亚停云自惊云阁之人带着清云宗门下退到大方城中后,已数次来信慰问清云宗主病情与云萧公子伤势。
  蓝苏婉看着榻上昏睡不醒之人,踌躇良久,终于提笔回书。
  ——伤情病情均未善,欲回归云谷中疗养。
  蓝苏婉留下了玖璃,以他为主领惊云阁明暗线上的人潜行随侍于中军左右,联络传达相助中军。
  自己领一队人带着云萧尸身与昏睡不醒的端木若华回往荆州归云谷。
  大方城东门。蓝苏婉骑在马上,行在最前,方出城门几步,便看见一道身影从侧面奔袭而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马前。
  蓝苏婉勒马而止,看到了骑坐在纵白背上的那人。
  一霎那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云萧……
  少年单薄清瘦,容颜绝世,周身气息透着孤凉凄清。
  眸中空了一瞬又刺痛了一瞬,眼微垂,而后慢慢驱马上前。
  南荣静看着她踱马而近,未待她开口,先一步问了:“是已经取蛊了吗?”
  蓝苏婉不由得一震。“南荣公子知道他……体内种了……蛊?”
  南荣静容色不变,既静,又淡。又沉。“嗯。”
  蓝苏婉忍不住问声:“何时知?”
  南荣静望向了她身后的队列。最后面那辆马车车身,明显比其他两辆马车车身长得多。可以用来放置长长的、类似棺木那类的物什。
  仿佛预料之中,又仿佛只是猜到了什么,少年语声一时极静:“一直知。”
  是他还顶着墨夷然却身心时,便知晓之事。
  只是那时兄弟间都没有关乎彼此的记忆,于是不亲不近,知道了也不过就是,知道了。
  后来总算醒神,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过去和记忆,再回头来挂念这个哥哥,能做的也只有跟随他冲到战场上。
  见他伤重,会忧,可他已然跟自己不一样。
  他比自己幸运那么多,除了他们俩多年前逝去的那些亲人,他的身边仍然还有很多亲人和朋友。
  毕节城中那处小院里,他抚着天雪的颈毛,看着那些江湖中人来来去去、远远近近地探看他,军中主帅将士亦不时前往关切慰问,更看着他的师父、师姐日夜不替地守着伤重的他……
  他身边那么多人。
  既不缺朋友,也不缺亲人,甚至他为之舍生忘死、能忍万般苦痛的心上人,也有了。
  而自己,只是他一个失而复得、多年认贼作父、已然离分七年之久的弟弟。
  好似更多属于过去,并不十分贴近现在的他。
  自醒来后,本能地想要亲近他,亲近这个自己于世上唯一还活着的亲人——这个哥哥。
  但却好像已经找不到立足的位置。
  渴望他,羡慕他,心烦意乱,厌憎不堪,又留恋不舍。
  能做的,就是把兄弟二人幼时的记忆一遍遍地回想,然后远远看着他。
  只不过再多错杂纷然的情绪,都被此刻大方城前的仲风一吹,淡去了,散开了,飘远了。
  北风萧索,猎猎如刀,刮在他的脸上,似乎也刺进了他的心里。
  蓝苏婉想问他……既知南荣枭以身育此绝命蛊,为何没有阻拦?
  知道时阻他以身育蛊,后来阻他被自己带来这大方城,最后阻他被从心脉中挖出蛊……
  但看着狼背上的少年那样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早已认命了的神色,又一个字也问不出。
  她已获悉面前少年此前受了墨然之蛊操控,恢复本性未久,拾回自己的记忆、过去和身份都未久。
  初醒时,他怕是对身边人真假、敌友、远近皆分不清,又何能及时做出那么多的反应呢。
  只是到这一刻,他来到自己面前,看着装有兄长棺木的马车……应是已经厘清这个世界与自己的关系了。
  天雪也已察觉到了什么,驮着南荣静一步步走向了队伍后方、那辆比到寻常棺木还要更长的马车。
  拂荡的车帘被风吹动,隐约露出了马车上影绰冰冷的玄玉冰棺。
  南荣静抚在天雪背上的那只手慢慢蜷紧了,他从天雪背上跃起,落在了那辆长身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