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95节
作者:烬天翼      更新:2025-09-26 10:06      字数:4099
  “端木先生,久见了。”九州旭见到来人,便坦然地大步上了前来。
  “九州公子。”白衣白发的女子亦面向他微一颔首,示意还礼。
  二人间神色之寻常,不似军中传信、密林约见,倒似渔樵山野、偶然撞见。
  九州旭与女子已然明澈有光的双眸对视少许后,视线再度落在了女子满头如落雪的白发上,一时未言。
  少许后,方开口道:“得入中军的这段时日,有数次远远看见了先生这满头的白发,心中不免震动,亦不免替先生难过。”
  端木若华侧首转目,便也看了一眼自己散落在肩头的白发,下时轻言语之:“九州公子不必在意,端木并未曾放在心上。”
  九州旭笑了笑道:“先生是高瞻远瞩之人,想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了~”
  白衣之人便问道:“自青蛉山脚分别后,阿吉姑娘的痹尸散之毒可有复发过?身边之人可还有中痹尸散者?”
  “都无。”九州旭回望女子,朗然笑道:“多谢先生当年出手,解我后顾之忧,此番我才能安心出现在这里。”
  “此前毕节城内传信于中军的,应当也是九州公子的人?”斟酌二三,端木道:“‘天下大同’?”
  九州旭点头道:“‘天下大同’是大同军经行于世的宗旨理念……这支异军由先生之师清一大师、与我父九州御流落西羌时,共同创立。”
  端木值此,终于知晓,当初面前之人对她与枭儿所言:
  “……便带母亲与我们举家迁至了毗邻羌地的凉州。”
  时言“母亲与我们”中的“我们”,所指是何人了……
  “当日跟随九州公子从宁州迁往益州越嶲郡的那些羌人与汉人,皆为大同军?”
  九州旭点了下头,并未隐瞒:“他们是后来跟从于我,愿意加入大同军之人。”
  如此看来,大同军之人数,远不止她所见所知。
  端木若华宁声问与面前男子:“不知九州公子此番现身,约见端木,告知这些,欲何为?”
  “姚柯迴屠城之举引众怒,大同军有心助阵夏军获胜,早日结束战事,以图夏羌两地和平,得以休养生息。故而设计引导了姚柯迴之死。”言至此时,九州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白衣人。
  白衣女子眸中果然浮过讶然之色。
  九州旭便将此前献计于叶齐,引导其联合其子弑父夺权之事悉数道出。
  白衣白发之人不得不震怔于大同军之能。其于不为人知处,竟已做了这许多事……
  然下一瞬,九州旭便道:“然此番约见先生,实是因为大同军亦已陷入被动,无计可施之下,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现身出来,坦言相告,以提醒先生与夏军一二。”
  端木微震。
  九州旭面色转而肃然,便道:“来此之前,我命大同军从叶齐的人手中救出阿渥尔,欲让阿渥尔在姚柯迴众心腹将领面前说出姚柯迴乃是被弋仲与叶齐合谋杀死,进而引弋仲兵马自溃……但大同军数次出手,皆未能从叶齐的人手中救出阿渥尔。”
  端木凝声:“叶齐已然知晓大同军的存在?”
  “他纵使有些猜测,亦难知晓,更难提防,因其手下宁州、益州兵皆为羌汉混杂之兵,大同军身处其中便如滴水入海,绝难查出……他要提防,除非只派自己与义子亲自看守阿渥尔,否则大同军当不会失手。更不会数次失手。”
  “既是如此……”端木微微凝眉,迟疑问声。
  九州旭转向白衣白发之人,直视于她,沉声以告:“有别的势力,在暗中相助那位汉人王爷。”
  女子眉间已震,九州旭见得,叹声道:“我此番现身出来,约见先生,坦诚相告,便为提醒这一件事。”
  他再道:“我若不坦言相告,先生恐是不会信我,但此番坦言,我亦恐将身在夏军中的大同军置于险境……还请先生顾念大同军眼下所行之事多为助战夏军,莫将大同军的存在道出。之后我与大同军亦当谨慎行事,不会再轻意出手了。”
  白衣白发之人沉吟良久,面向九州旭微微颔首,轻言应声道:“端木已明,多谢九州公子相告。”
  再道:“亦谢过大同军此前之助力。”
  九州旭回望于女子,笑了笑,而后抬手压了压头上的斗笠,随后点头示意过,便转身行入了身后的密林中。
  小雨如丝,透过密林上方的树冠,轻轻拂在油纸伞面上。
  女子立于树下微久,眸中宁远之色微微浮起,又沉落。
  九州旭所言之势力……可能是章成峻?
  ——若然是此人,其应还身在广州,即便其动作再快,也无可能已然深入宁州数次相助于叶齐……
  眸中之色渐深,白影如孤鹤静驻于朦胧破晓的烟雨林中。
  除却章成峻……另有别的势力,在助叶齐?
  ……
  宁州,普安县城内。
  当地县令在前宁州刺史徐怀的游说劝言下,主动让出了县衙于叶齐谋事议事。
  此番斥候来报,除城外严阵以待的十万虎贲军,原驻于毕节城的中军与宿卫军已然南下而来,援城外虎贲军。
  最多再十日,便可至。
  弋仲亦已听闻消息,大步朝叶齐所在而来,还未走近,怒声便起:“本王子早就说了!一举出城灭了城外那一批夏军!一路往东打过去!一边杀一边抢!直接打到夏国都城去!以我烧当铁骑之勇、骑兵之速,并非不能成!你却非要拖在这里召什么兵!集什么粮!扩充这些一看就不中用的杂兵!”
  叶齐坐在屋内长案后,将徐怀、周朗等人上报的召兵集粮相关集册推到了一边,幽深恻恻的眸光略略抬起,睇向了来人。
  ——或许的确能打到洛阳去,只不过此行兵马皆以烧当铁骑为首,全为西羌势力,而非本王之势……届时,本王又将被你等置于何地呢?
  弋仲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了叶齐面前的长案上,狰狞的目色中能窥见惧意与狠意:“等到他们的援军一到,人马翻倍,本王子的烧当铁骑被围困在城里,优势没了,全是劣势……你娘母的是想让本王子给你这个汉人陪葬吗?!”
  弋仲还不知晓阿渥尔没死,还落在了自己手中。故而早已不复当日需要刺杀姚柯迴时,跑来相求自己之态。
  但叶齐看着他一日比一日狠獗自大的模样,眸中亦无什么波澜,神色平静而幽恻:“大王子多虑了,夏军主力来援,不过意料之中,本王心中已有对策……”
  嘴角微扬,脸上阴翳深沉的冷笑便露,叶齐悠悠然道:“倒不如说,来得正好。”
  第379章 此地一为别
  大夏天隆十四年九月中,已是凉秋霜月,草叶渐黄人马萧。
  中军及宿卫军于益州南下,沿汉阳、三岔河地段,已至宁州边境。
  大军再往前,便是叶齐、弋仲兵马与虎贲军对峙的普安县城。
  黄昏日落,雪鹞从天际扑落而下,径直落在了骑在马上的白衣白发之人肩头。
  巫亚停云与骑着白狼跟随于端木若华及南荣枭身后的南荣静皆注意到了此一动静。
  “是小蓝传予我们的消息。”端木若华取下雪鹞脚上的闻筒看罢,转目直视了巫亚停云,敛目传音语之:“惊云阁已然确认章成峻是叶齐的人,且……”
  言之半数,并未言尽,端木若华直接将手中纸笺递至了巫亚停云面前。
  巫亚停云抬头看了白衣白发的女子一眼,便知讯息紧要,立时抬手勒令大军原地休整。而后接过了纸笺。
  看罢,气息不由起伏。
  巫亚停云目光大亮道:“惊云阁主所递之消息太及时了!”
  试想若未得此一讯息,自己领中军、宿卫军直接抵达普安县城外与虎贲军汇合,集全军之力去攻城,极有可能便会全军覆没!
  思及此,巫亚停云转目看向白衣白发之人的目光不由更多两分敬佩之意。
  然章成峻此人或有异,却非端木若华所料想到的。
  白衣人忆起赫连绮之临终前所诉的一言一字,心绪不由复杂了一分。
  绿儿因他而亡,每思及此,心头皆痛扼。然他……最后却似悔悟了。
  眸光垂落半许,忆及他告诫的少年有关之语,端木若华下时微微转目,看向了骑马并行于自己身侧的黑衣少年。
  蒙于眼上的黑纱仍旧罩在少年紧闭的双目上,铁面遮住了眉眼与额心浅淡的额纹,他一路安静地骑在马上,始终跟随在女子身侧。
  ——“等他醒来……必是师姐的良配。”
  等他醒来……
  眸光轻敛,转而便柔。
  师父等你醒来。
  雪鹞踢了踢脚,示意闻筒中还有一张薄纸。
  端木若华会意,取出来看罢……眉间虽沉,神色未多变。
  自己此前让随行于“赫连绮之”马车旁的玖璃,再度传信予小蓝,嘱其留意除章成峻外,可还有别的势力相助叶齐……
  因九州旭之请,白衣人不便暴露大同军,故而所言过少,小蓝答复暂未能查出,也属平常。
  但依小蓝之性,想会继续追查此间方向。
  果不其然,又两日,于中军、宿卫军抵达普安县城前的当夜,惊云阁的传书再度传来。
  此回由玖璃将传书递到了白衣人面前,并当面与女子说了蓝苏婉的推测……
  端木若华听罢,沉吟数久,传音与了随军一路行来的南荣静。
  ……
  普安县城前,郭沅与文墨染出而共迎中军与宿卫军。
  老将郭沅看到中军与宿卫军赶来,神情很是激奋:“中军、宿卫军及时来助,共虎贲军便有二十余万大军!如此趁叶齐于宁州的势力还未发展起来,明日便全力攻城!定能一举破城!扫平战事!”
  两军于城外三十里合拢扎营,巫亚停云手下众心腹将领一到普安城外,便已在有条不紊地分而行事。
  巫亚停云下马与清云宗主一道行至了郭沅与文墨染面前。
  早已先一步随虎贲军来此助力的乐正、申屠两家之人远远见得端木师徒及青阳子等众江湖中人,点头示意过一二。
  巫亚停云回与郭沅:“待大军缓一日,再集起攻城不急。”
  郭沅微愣:“是想让一路赶来的中军与宿卫军休整一日?”否则攻城之机自是宜早不宜迟,尤其是叶齐背靠宁州在不断发展自身势力的当下。
  但远途乏力,养精蓄锐后再全力攻城,亦是可取。
  “除去养精蓄锐,还另有事宜。”巫亚停云言罢便看向了文墨染。
  病骨支离的中年文士抬眸回望于巫亚停云,一时未言,眸光沉吟。似在思量。
  白衣白发之人于此时眉间轻轻拢起,凝目在了文墨染苍白病气的面容之上。
  夜色下,白衣人于风中微微飘摇的白发散落于肩,神情宁远而淡,身形修长而逸,倒比消瘦单薄、神色苍白倦惫的文墨染看起来更为沉静安宁。
  “我观文大人容颜失色,气弱形羸,病疴在身……”女子语声轻浅而含忧,看着文墨染道:“文大人晚些时,可唤端木为大人诊治一二,以思调理改善。”
  老将郭沅与文墨染皆已注意到了白衣人全数染雪的青丝,但观白衣人面色如常,双目复明,双腿也不必再借力轮椅,容色间气静神宁,从容而淡。便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