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待我温酒      更新:2025-09-26 10:22      字数:3710
  
  “有吗?”梁廷鞍打开自己的那罐,用白瓷勺舀了一口,认真品了品,“感觉还好。”
  梁知徽无奈:“你好像吃什么甜品都是一个味道。”她放下素青碗盅,“是有人找京仪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提前走了也好。最多十分钟,估摸着要到一贯的相亲环节。我怕梁京仪压不住脾气,回头闹得不好看。”梁廷鞍又喝了口梨汤,沉吟片刻,“不过,总之催不到咱们身上,别担心。”
  “嗯。”
  过了一阵儿。
  “……有那么好喝吗?”瞧着大哥还在喝,梁知徽奇怪,不信邪地又端起品尝。
  梁廷鞍笑笑:“还可以。”
  “明明就是一般。哥,你好歹有点品味行吗。”
  “下次尽量。”
  “……”
  每年这个时候发生的事基本都一样,就像梁廷鞍说的那样,十分钟后,长辈重新入座不久,就提起了适龄小辈的婚事。
  “本来还想托个大,给京仪那小丫头好好介绍一位,结果人家小姑娘精得很,不想听我唠叨,半路就跑了。”司家老太爷笑得无奈,指着那空座摇头,“知徽啊,你是不是提前给妹妹透了信儿?”
  梁知徽莞尔:“姥爷这话可是错怪我。我倒是想提前给妹妹透消息,可她昨晚守岁时不当心吹了风,现在正发低烧,不回去也不行啊。对吧,哥?”
  她点盟友的名字,盟友表情也很自然:“嗯,京仪受了凉,需要休息。”
  “所以说,姥爷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妹妹吧?”
  老太爷平日里就最爱梁家兄妹,听了梁知徽久违的撒娇,更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好好好,知徽都这么说了,我哪还能怪她?”
  梁江升光顾着和身边男人们推杯换盏、人情往来,哪里顾得上这边的动静,暂且不提。
  反正他的亲生孩子都很争气。
  “司爷爷,梁家小妹妹生了病,我们家小妹妹可还在这儿呢。”
  氛围其乐融融,有人也笑着出声凑趣儿。
  刚听到熟悉的声音喊“司爷爷”,赵令妤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赵令川——这个贱、人。他到底忌惮自己到什么地步?如今她连二十岁都不到,就要被张罗什么破亲事了么?
  “噢?”老太爷笑意盎然地看过来,慈爱温和:“令川,你是说令妤吗?”
  眉宇间与赵令妤有三分相似的男人身宽体胖,笑眼眯起,平平和和的模样像是弥勒佛:“可不是。小景最近常问我——爸爸,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姑姑的喜糖呢。”
  几乎是他话音落,另一个桌上,同样肥胖的小男孩兴奋应和:“对啊,姑姑什么时候结婚?宁宁的姑姑都结婚了!我想要小妹妹,姑姑能不能生一个小妹妹陪我玩儿呀~”
  众人又都是笑了,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小景这孩子真是急,说什么胡话呢。不过童言无忌,令妤也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咱们令妤可是一等一的好姑娘,又漂亮又聪明,就是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家小子!”
  “谁说不是?令妤十八岁那年接手的【姥姥爱泡茶】,改配方调形象重装修,大刀阔斧,只用一年就让利润涨了320%。娶了令妤,不就是娶了个小财神吗哈哈哈!”
  “……”
  每个人似乎都很高兴,拿她的未来做谈资。
  赵令妤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抠破了肌肤,鲜红色的血液一点一滴渗出,自内而外的痛感几乎要让她颤抖。可她面上依旧带笑,三分羞涩七分谦虚:“叔叔伯伯谬赞了,我还有不足,肯定还要向您继续学习的。”
  她只说工作方面,丝毫不提嫁人婚姻。
  可对赵令妤的婚姻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无论是自家兄弟姐妹,还是外头的叔伯阿姨,要么想把她踢出继承人列表,要么想拉她做免费打工人、活招牌。
  明明室内温暖如春,周遭人笑语嫣然,赵令妤就是浑身发冷,柔软丝绸被攥得不成样子。
  她甚至有些茫然,在他们口中,自己有那么多名号,“这一辈最出息的小姑娘”,“难得的少年英才”,“商业嗅觉敏锐”……这些不都是好词么?
  既然她那么优秀,为什么不鼓励她专注事业?为什么执意要让她嫁人?为什么要把她的荣耀分一半、甚至是更多给她的“丈夫”?
  为什么?
  又凭什么?
  她十九年的拼死拼活,在他们眼中,只是嫁人的“顶配”吗?他们一定要把她吃干抹净吗?
  赵令妤觉得呼吸困难,心脏疯狂抽动,眼前隐隐发黑,恨得几近落泪。可她却愈发握紧椅背把手,不肯流露丝毫脆弱,腰板笔挺。
  而就在此时,一道含笑柔和的女声响起。
  “令妤才几岁?连书都没读完,说什么嫁不嫁人呢。小姑娘爱读书是好事,起码得等她读完博士啊。姥爷,话说回来,晏礼今年是不是该硕士毕业回国了?”
  赵令妤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望过去,刚好对上梁知徽包容恬淡的目光。可她只是看她一眼,只是一笔带过,看她、与看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玻璃,瓷盘,水面,珍珠,钻石……所有事物折射出的光彩,都不及她的眼眸璀璨。翘红色与象牙白包裹身体,金丝牡丹盛开腰际,白玉杯握在手心。她宛若高贵优雅的鸾凤,稍一出手,便主导了话题。
  渐渐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赵令妤的肩膀也松懈下来。
  众人推杯换盏,换了谈资。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京派旗袍的女人起身,走到自己面前,轻声细语:“出去吹吹风吗?令妤。”
  “谢谢你,知徽姐。”
  新鲜的空气盈上来,赵令妤终于得以正常呼吸。她顿住脚步,转过身子,郑重地低声道谢。
  喧闹随梁知徽的动作被关在阳台外,一扇玻璃门,隔出两个世界。
  对方笑了笑,显然没放心上。这样的事她已不是第一次做,没必要时时挂在嘴边:“不用把他们的话放心上。好好读书,好好工作,你的未来还很长。”
  说着,她垂眸,看向她的手心,眉梢轻轻挑起:“当然,也不要对自己太狠。”
  赵令妤下意识握紧拳,想把那只手藏起来,但对方人的反应比她还快,率先握了上去。
  “比起伤害自己,不如认真成长,日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梁知徽抽出与旗袍配套的真丝手帕,从容不迫地围在她手心,打了个漂亮精致的结,挡住所有血痕与“不体面”。
  “……知徽姐,我是不是还不够好?”
  眼珠紧紧抓住那方手帕,赵令妤声音很轻,如此发问。
  梁知徽拉动披肩的手指停下,她稍微低了头,看进对方的眼睛:“怎么会?你已经很优秀了。”
  “可他们好像都不这么觉得。他们都认为我是注定要嫁人的,而我的优点,也不过是未来丈夫的花瓶纹样。”
  赵令妤真的很不解,也很害怕,她喃喃自语:“我究竟需要做到什么地步呢?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当成礼物呢?还是说,因为我是个女人,就活该被他们打压、看不起、排除在权力层外面?可是为什么呢?我明明比他们都厉害,我明明已经事事做到完美了……”
  “令妤,停住。不要再想了。”
  眼见面前人即将走入死胡同,梁知徽蹙眉,打断她的联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清楚赵家内部的利益分配,但无可置疑的是——令妤,你确实是青年一辈里最出色的孩子。如果赵伯父神志清醒,他只会、也只能把那个位置给你。”
  “所有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再是天才的人,也需要成长。更何况你才十九岁,你还那么年轻。赵伯父的想法谁也不知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你太明确的答复。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变数,在赵家,你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在公司,你也没有非你不可的下属亲信。”
  梁知徽和赵令妤的关系不远不近,仅是平日里见了会点点头的那种,按理来说,她不该对她说这么多。
  可对上那双倔强不甘的眼睛,她做不到沉默和礼貌。梁知徽不知道原因,但她觉得,自己应该递给她一只手。
  可能因为她也不过是个小妹妹,是京仪的另一种可能。
  “可是赵令妤,你一直是最引人注目、最闪闪发光的那个,不是吗?我到现在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你参加了场夏令营,和初中毕业生一起。军事训练、急救处理、文化考试,无论哪个环节,你都是第一名,胜过了所有比你年纪大、比你更强壮的人。”
  梁知徽声线平稳,语气循循善诱。
  “所以,为什么还要不自信呢?为什么要对自己产生怀疑呢?你只需要保持原有水平,继续向前走就好了。”
  “你需要些时间,仅此而已。”
  赵令妤稍微仰起脸,看向沐浴在月光之下的梁知徽,罕见地显得有些天真。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