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作者:涂焰      更新:2025-09-26 10:29      字数:3791
  
  陈立新突然哑口无言。
  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寸头抱住自己,将下巴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开始玩沙滩上的沙子。
  “很小的时候,我也嫌弃她们。”她轻轻说道。
  “但是后来长大一点儿了,我才发现,我们的生活环境容不得我们,要么嫁给一个丑陋的男人,要么就在一群丑陋的男人里谋生。”
  “我鄙视窑子里的那群女人,但是也不想成为我的母亲。”
  “所以十六岁那年,我剪了头发,伪装成男孩后离家出走,在黑环外面摸爬打滚好几年,靠卖偷听到的情报过活,一直走到现在。”
  “当我处在社会边缘的那段日子,我才第一次共情到那群女人的处境。”
  “她们与男人们家里的妻子一样,付出了身体的劳动,只是她们明码标价,而后者无偿,又都承受着男人们的暴力和折磨。”
  说到这里,寸头皱起眉头。
  “但难道这样,我就能因此蔑视我的母亲吗?”
  “坦白说,我确实蔑视她。”
  听到这句,陈立新心中一惊。
  她转过头,看见寸头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特别是当她冲到窑子里,殴打那个十三岁的女孩时。”
  “后来她回到家,又开始殴打我,她说我就像那个勾引她男人的女孩一样。”
  寸头突然把头深深地埋进弯曲的臂弯中,发出一阵笑声。
  “好笑的是,后来那头肥猪真的甩了她,和那个女孩结婚了。”
  “现在看来,大多数人哪有什么目标和见解,只不过都在浑浑噩噩地活。”
  气氛就此陷入了沉默,四周唯余泛泛的风声,带着海的气息穿越藏有心事的心扉。
  良久,陈立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寸头的背部。
  “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我相信,像你我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一定会改变世界。”
  “让所有的女人,都能够以有尊严又体面的方式生活下去,不用伤害自己的身体,也不用违背自己的意愿。”
  寸头微微露出一双眼睛,泪水朦胧的视线看着陈立新。
  后者的神情坚定而认真。
  “我一定会让这一切都改变,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平等、文明而富有道德的世界。”
  “到那个时候,战争将会成为过去,人类和每个物种都能和平相处,女人也能从资本劳动力生产的底层工厂里解放出来,得到生而为人的自由。”
  “而你,周婋,”
  陈立新的神色变得庄严起来。
  “你将成为超级厉害的的摇滚歌手,一直到死都在搞重金属。”
  寸头擦了擦眼泪,重新笑了起来。
  “那很会享受了。”
  天亮起的时候,停机坪那边永远传来直升机起落的声音,二人连忙借了辆停在路边的双人自行车,匆匆赶了过去,屠一鸿正在停机坪上等她们。
  看见气喘吁吁的二人,屠一鸿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熬夜了吗?”
  寸头叉起腰,严肃道:“没有。”
  屠一鸿微笑,沉声道:“不信。”
  突然,寸头猛冲上前,用力地拍了屠一鸿屁股一下,欢笑道:“那你还问,讨厌!”
  “……”
  上了直升机后,陈立新悄悄在屠一鸿耳畔问道:“你和白银商量了些什么?”
  “我用周明在黑环进行雌虫拍卖的证据,交换了十二主席内部负责追捕屠启的人选。”
  “这样啊。”
  陈立新点了点头。
  “挺好,我们这趟干得不错!”
  二人相视一笑,直升机在前排寸头的欢呼声中渐渐升起,金色的夕阳照耀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之上,整个世界泛起迷人的光泽。
  未来的不久,自由一定会到达这里,成为最后的来宾。
  第86章 她将蜕壳,破茧重生
  南洋,爱因港。
  北半球渐进入夏季的时候,这里就开始变得寒冷。
  眼下正是艾利人预备过冬的时令,各家各户在艾利群岛交易到各自需要的物资后,就赶着迁移到偏北一些的大陆沿海港口,驻扎帐篷和营地,抓紧占好打渔的好位置。
  热热闹闹的临时鱼市里,一个小女孩正在用手戳地上扑腾的半截死鱼。
  站在一旁的母亲正和邻居讲价讲得口干舌燥,忍不住轻轻踢了女孩一脚。
  女孩一撇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拎着死鱼走到帐篷里去了。
  厚实兽皮搭的帐篷里分外地黑,四处布置着雪松木质的桌椅和零零散散的厨具,地面中央燃着一堆篝火,温暖的火光照映着蹲在地上的女人半边身体。
  她将头埋进抱紧双膝的臂弯里,头发看起来有些散乱,身上只穿了一套单薄的睡衣。
  “饿了吗?”
  小女孩用着艾利人的语言,有些口齿不清地走过来。
  屠启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微微摇了摇头。
  小女孩将死鱼放在篝火一旁,不声不响地戳它,她其实是想知道她的妈妈杀鱼时是什么感觉。
  二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帐篷里,篝火里燃烧的木材噼啪噼啪地响。
  屠启将下巴埋进臂弯里,一双干涩的眼睛半张着,摇晃明灭的火光逐渐将她的视线模糊。
  她突然想起来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带着刚认识的同学回家时,那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那个同学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睛盯着不知道在放些什么的电视,妈妈在厨房里一声不响地做菜,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透过落灰的玻璃窗户,一声声清晰地传进耳朵。
  而她倒了杯水,递给同学,心中因为对擅作主张的恐惧,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那个时候,同学迷茫又困惑的眼睛就倒映在她心里,一直烙印到现在。
  现在,她似乎更能了解那个同学的心情。
  如果当时,她可以一把拉起同学的手,带着她奔出家门,跑到附近的游乐场里疯玩一场就好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如果,她的一生仿佛一直停留在那个下午,妈妈用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穿过模糊的玻璃屏障,一直回荡在她心里面,画面和声音揉皱成一张半透明玻璃纸,将她隐秘地困于其中。
  回望过去,这样的玻璃纸到处都是。
  在过年的时候,站在走廊中间看着妈妈们在厨房里沉默地做菜,爸爸们在客厅里谈笑风生时;
  在微微低下头,沉默地穿过站满学校走廊两侧的男生们投来的各色各样的眼光时;
  在站上主持台,冬季的寒风将裸露在外的背部和双腿吹得麻木颤抖时;
  在带着男朋友回家,在厨房里做菜时看见他和爸爸畅聊人生时;
  ……
  她好像离她想要的人生,总是差一点距离。
  就好像她本不该是那个舞台的主角。
  为什么会这样呢?
  鲜红的颜色在她的眼前摇晃,屠启突然恍惚了一下,好像是她自己的血液在燃烧——不停地起伏闪晃着,卷动火舌,跳起原始的舞蹈。
  为什么她终其一生,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呢?
  她想把那段长长的走廊捏碎,让妈妈们、爸爸们、响个不停的锅碗瓢盆碰撞声和说话声,连同那两间昏暗的屋子揉皱到一起;
  她想大笑着跑过无人审视的走廊,穿着温暖的衣服走上台,胸有成竹地将观众们逗得哈哈大笑;
  她想回家时,和爸爸二人把酒言欢,痛快地畅聊今后的人生事业;
  ……
  她想回到那个下午,敲敲那扇落了灰的玻璃窗,微笑着对那个困在厨房里太久太久的女人说——
  “妈妈,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然后她的同学会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两个人期待地看着妈妈脱下围裙,宠溺地转过身,紧紧抱住她们两个。
  然后……
  帐篷外突兀的一声响动打断了屠启的思绪,她猛地抬起头来,小女孩的妈妈端着一盆鱼汤走进来,小女孩赶紧起身去帮忙。
  她也站起了身。
  三人将散乱着厨具的木桌收拾了一番,女孩妈妈将盛着鱼汤的盆放到桌子中央,三人沉默地吃起了午饭。
  看来今天中午,这家的男主人和哥哥暂时不回来吃饭了。
  女孩的妈妈皱着眉头,一边快速地扒着饭,一边时不时捋起女孩垂到碗里的几缕乱发。
  屠启安安静静地吃着米饭,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去处。
  她带着【零】离开研究所后,去黑环买了一张路经世界生命收容所的私人游轮船票,带着几件随身行李上船后,中途却遇见了查人的执行人员,因此不得已在这处提前下了船。
  藏在这处港口里,等到一艘前往,或者是路过世界生命收容所的船,就是她现在唯一能够从袁立手里脱险的目标了。
  这家人看在她一个人流浪在外的份上收留了她,照顾她的吃住,而她也尽力去帮忙打理一些家务事。
  想着想着,屠启渐觉腹中已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