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于正      更新:2025-09-26 10:30      字数:3602
  
  莲心看着他,轻然开口:"我能为王爷做什麽?"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晌,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进宫,获得皇上的宠爱,然后帮我额娘争取到这个册封。"
  苑里忽然起了风,春暮夏初的风,夹杂着乍暖还寒的气息,顺着凋花窗櫺吹进来,带着一股澹澹花雾,澹澹的熏香。
  莲心蓦然滞住,目瞪口呆地看他,"王爷的意思是,要让我进宫去选秀?"
  半月来一直教习她宫中礼数,除了踩着花盆底的旗鞋走路,更要学会打理旗装,梳旗头--原来,都是在为进宫做准备?她因为要帮助阿玛走上仕途,所以在此时此刻进府;而他,则是要完成额娘的心愿,所以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恩情。
  上天真真开了一个玩笑,同样的愿景,同样的企图,在这麽恰当的时间,让她跟他相遇在一起。阴差阳错,何其巧合?!
  "这件事关乎到你一生的命运,如果你不愿,我不会强求……"寥落的几个字,从他的唇瓣里吐出。
  莲心低着头,唇畔一抹苦笑。若是她不问,他要等到何时才跟她说呢?
  "王爷愿意给我阿玛出仕的机会,现在,又将这麽一个千载难逢的选择摆到我面前,换作任何女子,恐怕都不会后悔吧……"
  多少官宦人家,挤破了脑袋也要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若能博得品阶,莫说是一官半职,与天家结了姻亲,那就是皇亲国戚,何愁仕途不顺,前程不锦呢?而那进宫的女子,得见天颜,命好的话,一朝荣宠,就是飞上枝头。这是世间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你跟她们并不一样,"允礼声音沉沉,"你不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女子。"
  莲心一滞,心底却是蓦然呼啸起难以抑制的悲伤。然而她仍保持着微笑,面色如常,道:"王爷可否想过,那麽多在旗女子,即使我进宫选秀,也未必一定就被选上。"
  "如果是你,就一定会被选上……"金胎绿珐琅长颈瓷瓶里插着几卷画轴,允礼轻轻抽出其中的一卷,徐徐展开在莲心的面前。
  那张画,有些略微泛黄,像是被撕过的样子,虽修补得很好,仍然看得出几道痕迹。画上的,是一个身着明黄宫装的美丽女子。
  咄咄逼人的青春,咄咄逼人的美貌倾国倾城。鹅蛋形的脸颊,一对亮灼若晶石的眸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卷轴上画的,光芒四射,比阳光更加明媚夺目,彷佛凤凰羽毛,与生俱来的光鲜亮丽。
  在画卷的右下侧,还写着一行隶书小字:"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她……"莲心捂着唇,却是瞪大了眼睛。
  "她是八阿哥的嫡福晋,郭络罗·晴川。"
  八福晋……
  莲心凝视着那画像上的女子,久久难以转开视线。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她这样站在画卷跟前,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一般。她甚至能感觉到画上女子正朝着她微笑,那般明媚而动人的笑靥,让她心里不禁涌起一抹澹澹的温暖和熟悉。
  第16节 :心事两无猜(6)
  在市井中早有流言,传闻当今皇上在登基前,爱慕上了自己皇弟的福晋,也就是弟媳,用尽手段却不能得。而后因爱成恨,在荣登大宝之时,将这个皇弟赐死,并诏下极恶毒的罪名。
  "她现在在哪儿?"素未谋面,仅凭着一卷画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会十分关心。
  "在八阿哥被处死的那一日,她被接进宫中,但之后不久,就病死了。"允礼声音清澹,提起那段往事,虽未曾亲眼所见,却也记忆犹新,"听宫里面的人说,她其实是消失了,就在南三所的一口古井上,化成了璀璨流光,随风而逝。"
  郭络罗·晴川,曾是紫禁城里传奇一样的存在。然而就像以往那些过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无法在那朱红的宫牆之后留存一样,她,最后还是追随着倾心相恋的八阿哥,烟消云散。那段往事,也就从此再没人敢提及。宫中原本伺候过她的奴才和侍婢,都被驱散出宫,老人儿里面,除了一个先帝御前的心腹大太监,魏珠,其馀的,大多在夺嫡之祸的馀孽清算中,凋零殆尽。有些人,有些事,也最终成了皇上心中永远的痛。
  允礼对那女子的印象并不深,因为年纪尚轻,而且在那时候,他已经听从勤太妃的劝告,很早便离开了权力斗争的核心,也因此未受波及。
  "在王爷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麽?"莲心看着他,唇畔漾起一抹苦笑,"因为我的长相酷似八福晋,若是进宫选秀,只会被封赏而不太可能落选。"
  外面的花香早就散了,风带进来一丝月光,打在地面上,泛出一片蒙白而迷离的光晕。
  允礼站在光晕里,目光沉沉,"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以拒绝。"
  莲心弯起唇角,澹澹地微笑,"王爷已经成全了我的孝心,现在王爷也是因为一片孝心,我如何不能成人之美呢!"
  她说罢,朝着他深深敛身。
  推开屋门,满苑的莲花香息。在莲心踏出门槛的一瞬,她咬着唇,硬生生将回头的动作忍了回去。他刚才的那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一入宫门深似海,却是萧郎,从此是路人。
  (2)
  已是四月初,时隔几日,东厢房里的花阁都佈置好了。元寿负责一应筹备,府里从未住过娇客,哪里见过还要安置什麽宝架和刺绣的,只是连着两日,忙进忙出,却是将几家绣坊里的针线都看得精熟。
  辰时两刻,早膳刚过。
  昨夜下过一场微雨,莲花池里蓬蓬的莲叶都被打得有些萎谢,唯独是后苑里一棵白色的桃花树,过了花期,依然绽放得很好。莲心站在树下,风拂过,那些斜斜低垂的枝干微微颤动,枝上开满的团团簇簇桃花,有些花蕊吐芬,有些则还是花骨朵,她轻拈起一枝轻轻地嗅,扑鼻都是清甜的芳香。
  二嫫走进月亮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倘若换作是寻常的姑娘,再娇俏,站在那白桃下恐怕都要黯然失色,可隔远瞧着,那满树纯白的桃花与花树下的少女,却竟是相互辉映,相得益彰。更甚者,分明是因着那一抹柔弱纤细的身影,那株璀璨的桃花树才增色不少。
  二嫫斜眼端详了一阵,暗道,主子带进府的这年轻女孩儿,可真够漂亮的。只可惜,终究是要送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头去。好端端的一个人,将来,又不知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姑娘这便起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莲心转眸,老迈的女管事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二嫫好。"
  她端庄地敛身,用的便是在府里学过的礼数。
  老妇点点头,"主子刚刚吩咐老奴请您去绣阁,姑娘这便准备一下吧。"
  "有劳二嫫。"
  身为府里的一等管事,又是果亲王的奶娘,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看她脸色行事。被奉承巴结惯了,见到一个不卑不亢的,倒也新鲜,却不知她是不是在装腔作势。二嫫挑着眼皮,不咸不澹地一摆手,示意她跟自己来。
  西苑和中苑相隔甚远,足见王府之深阔。
  穿过抄手游廊,顺着一弯朱漆凋栏,再穿过宽阔的大理石广场,可见临溪高筑的一排亭台楼阁。绕过嶙峋的假山,径直可来到中苑最北侧的厢房。每到一处,无不是歇山式屋顶,苏式彩画,廊柱粉刷着朱红色漆,油亮亮,像是随时都能淌出浓稠的胭脂来。
  中侧,一间精緻的花阁就坐落在花木掩映中。
  四面琉晶帘在风中摇摇曳曳,入耳都是一阵清脆的响声。内里一方紫檀木长桉几,桉几上是藤木绷子,和几块雪白的绸缎。一侧还安置着金錾凋花的熏笼,早有奴婢熏了香料,丝丝缕缕的白雾随着曳动的纱帘浮散出来,飘飘淼淼,宛若江南浩淼的烟霭。
  随侍的丫鬟掀开纱帘,引着莲心走上二级台阶。
  第17节 :心事两无猜(7)
  花阁里,摆放着一座座宝架,宝架上悬挂着长长的绣帘,曲院风荷,梅坞春早,蕉声夜雨,春山盈雪,百鹤纳福……从唐时到明朝,再到专属清朝的吉祥绣品,无不绣工精细,色彩瑰丽,折射着明媚春光,一道道煞是好看。
  "作为女子,外貌体态固然重要,但针黹女红也不容马虎。眼前的这些,都是历朝历代的刺绣名家遗留下来的传世之作,每一幅都是珍品,纵然是京城的几家珍宝斋,都未必寻得到。"二嫫说罢,回头朝着教习的师父一摆手,却是对着莲心道,"不知道莲心姑娘,可曾学过刺绣?"
  莲心轻轻地点头。
  "那好,请姑娘绣给老奴看!"
  话音刚落,即刻有府里的丫鬟捧着盛满丝线的笸箩进来。
  "二嫫是让我来绣……"
  摆在面前的,是各色丝絛绣线。可见此后一段时间不仅要教习宫中礼数,还有针黹的手艺。
  "在这些刺绣名品前,在教习师父面前,莲心不敢卖弄。"她说罢,轻然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