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
于正 更新:2025-09-26 10:31 字数:3615
莲心醒来后,发现已经躺在软榻被衾里,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床榻,连身上的宫裙都换成崭新的——月白缎丝质百褶长裙,作为里衣尚显纤薄。她下意识地攥了攥襟口,扶着床板想起身,小腹传来的一阵剧痛却让她跌了回去。
思绪回转,莲心想起昨夜自己逃离南三所,被侍卫拆穿后,不知胡乱跑到何处,冲撞上了一些人,又被踹了这一脚。
这时,幔帘外响起轻轻的嗓音,“姑娘可是醒了?”
莲心这才惊愕地发现原来殿内还有人。挣扎着起身,伸手掀开床幔,浓郁的金杏色,在一刹那间赫然扑面而来。
宽敞的内殿中,檀木雕镂成一道道垂花门,明黄色的鲛绡轻挽,一道花梨木雕万福万寿纹为边框、内镶大玻璃的隔扇,将内殿分割成东西两处。东侧有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西侧有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玻璃隔扇,又分别将东西次间与明间隔开。她正好在西次间的暖阁里,自昨夜亥时一直到今日辰时,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
入眼处,床幔是金杏色,铺毯和挂缎也是金杏色,一脉脉璀璨的色泽,将奢华瑰丽的内殿装点得更加金碧辉煌,摆设却是无处不内敛。
“这是什么地方……”
“万岁爷吩咐奴婢,等姑娘醒后,就带姑娘去暖阁一趟。”
莲心怔怔地看着面前低眉垂眼的宫婢,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却是难以置信地反应过来,原来,昨夜救了自己的是当今皇上!那自己就是身在……乾清宫?
沐浴、更衣、用早膳。莲心将一切都按部就班、战战兢兢地做完,便由宫人领着,自侧殿偏门出。绕过北侧的耳房,顺着抄手游廊一直来到西暖阁里。
昨夜有一个神秘女子宿在乾清宫的事,早就在宫里面传开了。这会儿乾清宫宫门外,到处都是眼线,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好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可一直等到巳时,负责洒扫的宫婢将殿门打开,都没见一个陌生的影子。
雕镂鎏金铜鼎里的香料都熏好了。莲心跪在红毯上的时候,暖阁内没有留任何伺候的宫婢。引路的婢子将她送进去,自己就退下了,而后关了殿门,在外面守候。
现在是刚下过早朝的时辰,朝臣觐见之后,便有成堆的公务要处理。纸笺翻过去的声音,不断在头顶响起,直到很久,那抹明黄的身影也没将手里的朱笔放下。
莲心此刻低着头、敛身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呼吸微窒,背心和额角全是潮汗。自己究竟是怎么冲撞到了圣驾?又是如何在皇上的寝宫里面昏睡了一夜?百感交集中,她暗自咬牙,悔恨和懊恼一波一波地袭来。
须臾,听到了朱笔搁置的声音,那股专属于男子的深蕴气息渐渐靠近了,而后,下颌颌就被抬了起来,俊美无俦的面容,这一刻在面前展露了真容。
这是世间最尊贵的男子,是天颜、是吾皇,竟有着介于年轻男子和成熟男人之间的绝美样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鼻若悬胆,好看的薄唇紧抿着,能让人想象出若是微笑,会弯成怎样优雅的弧度,然而眼底有的只是冷、淡、漠,仿佛一切荣辱哀乐都与他无关。
此刻的眸光平直而幽邃,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脸、她的眼睛,目光中涌动着深深幽意,像是按捺压抑着无数的情绪,就在幽邃的眼底翻滚、排斥、交织、融合。
“你是谁?”许久,喑哑性感的嗓音自喉咙里吐出来,震荡着她的耳膜,蛊惑出一股奇异的波动。莲心来不及思考他的话,却听见他再次开口,“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皇……”后面的话来不及出口,钳在下颌的手陡然用力,将莲心的头抬到眼前,俯下身,就狠狠吻了上去。
霸道而强势的吻,悉数将她的声音吞咽入腹,仿佛潜藏多年的情愫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炽若利刃地划破一切理智和掌控。火热的舌席卷着她口中的津液,狠狠地纠缠、占有,就像猛兽吞噬猎物一般,甚至在啃吻中咬破了她的嘴角。
“唔……”莲心这时才想起来挣扎,然而,挣扎却换来了他更猛烈霸道的占有,近乎疯狂地掠夺强占着每一寸属于她的美好。直到此刻,他收敛起来的全部冷肃和凉薄才一并在她的唇上释放,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细小的出口,决堤而出。
“告诉朕,你回来了,对么?告诉朕……”
莲心被迫贴向那坚硬的身躯,仰着脸,无助地承受着他强悍的索吻。想摇头,眼泪却是顺着眼角簌簌滑落。
微凉的冰润,让他瞬间有了些清醒。抬起眼,他替她擦了泪,又轻啄上那双若幽泉的眸子,舌尖上是微咸的味道,“四年了,四年间朕逼着自己不去回忆、不去想,你到底对朕下了什么蛊,四年依然不能忘……”他说罢,再度覆上她微肿的红唇,用舌描绘着美好的唇形,细细碎碎地浅啄轻吮,轻柔得仿佛她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瑰宝。
莲心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她和他贴在一起的衣襟。她的双手使劲推拒,在他强势的牵制下,却尽数成了徒劳。
直到他餍足地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她啜泣着,声音沙哑地哀求:“皇上……奴婢不是八福晋,奴婢只是一介待选的秀女……”
他是将自己当成了八福晋郭络罗·晴川。在王府时她就曾听二嫫说过,让皇上倾心相恋的女子,只有八福晋一个人。而他此时抱着自己、吻着自己,眼前看到的、想到的、耳鬓厮磨的女子,恐怕都是那个明艳亮丽的女子。可即便是再深的眷恋、再难以割舍的痴缠,“她”也是他的弟媳啊!如此逾越礼教和伦常,却是为世间礼法所不容的。莲心泪眼蒙眬地摇头,挣扎着发狠地去推他。他却愈加轻柔了,轻柔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道。
“皇上……”
“嘘——”就在这时,胤禛伸出两指,辗转揉捏在她两片柔软的檀唇上,止住了她后面的话,“朕知道,你不是。你不是,你谁也不是,你只是朕的熹妃、是朕的妻子……”
十一月初九,乾清宫传出召命:钟粹宫秀女镶黄旗钮祜禄·莲心,惠贤孝善,端丽淑雅,敦和良谨,特此晋封为熹妃,赐承乾宫。
后宫为之震惊,众妃嫔为之哗然。
初十日,有懿旨自寿康宫出,随后就是一并赏赐之物:东珠十二串、妆缎十匹、金字缎十匹、宫缎十匹、里纱五匹、纺丝五匹、绵绸五匹,有乌拉貂皮二十、里貂皮二十,另翠镶金里扳指一对、翠嵌珠宝蜂纹耳环一对、金嵌珠宝桃蝠簪一、银点翠嵌蓝宝石簪一、碧玺松鼠葡萄佩一、桃红色碧玺瓜形佩一。
宫人们连着几日往承乾宫里搬的,不是绫罗绸缎就是珠宝首饰。不仅是寿康宫勤太妃那儿,乾清宫也有诸多赏赐送过来,风光之荣盛,无人能出其左右。各宫翘首以望,再不是简简单单的艳羡和嫉妒两个词可以表达——鱼跃龙门,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自清一朝,从未有过如熹妃封赏这么快的例子——从秀女到妃嫔,一步登天。寿康宫表现出的极大热情尚在情理中,这次的旨意却是暖阁那边发出的。从不对选秀上过半分心思的皇上,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又是为何如此青睐?
宫里人听说她的并不多,可细数下来,最近一段时间内,宫闱里的大小事端,好像都有她若有似无地参与其中——云嫔倒台、婉嫔殒命,和硕怀恪公主殇逝……又听说,她曾险些被送到景陵去看守墓地,最后却被皇上选中,安置在承乾宫。不可谓不是奇缘。
莲心坐在明黄锦缎的床榻上,难以抑制的苦涩和凄楚从心尖儿冒出来,直酸涩得阵阵痉挛。自己或许是第一个没经过侍寝就得到封号的后妃,可今夜就要完成那最后的一步,不是么?她并未懵懂无知的少女,她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真的就要进宫闱了,从此生活在这朱红宫墙内,成为后宫中妃嫔之一。这么快,快得简直像是一场梦。
或许从她进宫开始,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机缘的好坏而已。那个女子,究竟是有多么大的魅力,仅仅凭借着一张相似的脸就能博得尊贵的品阶、博得极致的宠爱……区别只在于她是个替身。
此刻的床榻上撒满了花生、莲子和红枣儿,寓意着“早生贵子”。一侧的红漆描金吉祥双喜合卺桌上红烛高燃,北侧摆着一提银镀金嵌喜字执壶,分搁着合卺用红缎绣双喜怀挡,还有象牙包金合卺筷子、合卺用五彩吉祥碗。入眼处,奢贵得不像样子。
花生莲子、合卺酒……原来在皇宫里面的婚典,也有着跟寻常百姓家一般的规矩和习俗。恍惚间,莲心的耳畔似乎飘起了喜婆咿咿呀呀的唱喏: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
香闺对镜染胭红,
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子连环样样有,
夫妻两老到白头。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日进宫前,在街上看到胭脂坊里的婆婆给待嫁的女子开脸。昔日之事仍清晰可追,望今夕寥寥,却已如烟消散,再不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