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
丁栎然 更新:2025-09-27 08:54 字数:3296
张桂芳顿了顿:
“他也不配为人。我……不想细说,你们总能查到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温阳阳道,“这人再坏,也和你没有关系,难道杀了这人,李宏信有什么损失吗?”
“没有,我只是泄愤罢了。”张桂芳眨了眨眼,目光低垂下去。
这是人在撒谎时的表情。
温阳阳和孙天影对视了一眼。
第三轮审讯中,张桂芳交代,投毒地是南滨路复业大厦十三楼李永志的办公室,分尸地是已被弃用的十二楼,毒药由明洁公司新研发的除霉喷雾和氯净管道疏通剂按比例混合而成。
交代后,她如释重负,仿佛完成了一场赎罪。
她的言辞已暴露她背后确实还有一个人,而她的道德又不容许她再做交待。
另一边,李国文只承认自己到过现场,“是为了看我婆娘”,他说,自己只是“不小心”反锁了王祥,不知道电机房里有人,对犯罪事实一直抵赖,但当老谭和刘威收到另一侧审讯室的消息,把张桂芳交代的作案地点、犯罪细节一五一十说出来时,李国文终于崩溃,但咬死自己只是从犯,一切都是“那个婆娘”在指挥。张桂芳承诺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同意离婚,他才答应这离谱的条件。
“妈的,累死累活杀了两个人,才拿到五十万。不划算,根本不划算。”
看着李国文在审讯桌上抱着脑袋,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终于!!
这起案子的两个真凶,终于认罪了!!
第三轮审讯到此为止。张局松了口,让重案队先向总局提交异议报告,后续再补足证据。工作重心又转移向物证。
顾恺嘉联系到了李永志的独生女儿。女儿在上海工作,从不和父亲联系,甚至不知他已失踪一年。听到被杀害分尸的有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她沉默片刻,淡淡地“噢”了一声,但配合得还算积极,已经买了第二天的航班飞往渝洲接受DNA检测。
下一步,就是在确定杀人分尸地后申请搜查令,查证张桂芳和李国文的通讯记录,找出那个幕后指使者。
当晚,顾恺嘉给大家点了外卖,重案队纷纷抱怨:“又是楼脚那家,顾队太抠了!!!”“这么清淡?”“说好的海鲜自助呢?”
顾恺嘉淡淡地道:“累的时候吃辣容易上火。还有,海鲜自助只在你们查到‘背后那个人’时才请。”
办公室一片鬼叫。
“啊!!!!我期待了一周的精神支柱啊!!”温阳阳道,“弄这案子累得我姨妈都推迟了!!!”
“小声一点阳阳。”向珂说。
“幸好张局给调休。”小易说,“我都数不清多久没过周末了,我妈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一直没见着面呢。”
“见了面结果还不是差不多。”
“大哥别说二哥,你哪次相亲没吹。”
“那是他们都配不上老娘。”温阳阳说。
第二天是周六,张局看重案队每个人走路都跟鬼在飘似的,强制要求每个人必须休息一天,他让顾恺嘉和孙天影两人在周六休息,周日再继续加入审讯和侦查工作。但顾恺嘉还是打算周六下午再去局里一趟。
“真有你的,一天休假被你争取成半天。明天还得陪你一起上班。”
孙天影正朝着前面的车猛按喇叭。
异议报告提交倒计时开始之后,两个人终于第一次卡在九点前下班。顾恺嘉说想去江边看看。
“只有他们,我不放心。”顾恺嘉说。
“顾恺嘉,转换一下思路:你是他们队长,又不是他们老妈,他们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独立行走,小易大事小事都跟你打电话,阳阳有事都先看你怎么说,你这就是典型的错误教育模式,把他们养出依赖症了——”孙天影转着方向盘,“而且,宁愿放弃跟老公的二人时光也要去带孩子,嗯?”
“滚。”
虽然这人仍有精力犯贱,但顾恺嘉还是有些心疼他。审讯过后,孙天影脸上一直有种淡淡的疲惫和虚无感。
但关心的话语,比如对阳阳他们能随时脱口而出的“辛苦了”“好好休息”,对孙天影就实在说不出口。
憋了半天,顾恺嘉终于说出一句:“明天我做早饭吧。你可以……睡个懒觉。”
孙天影瞥了他一眼,一丝惊喜和调侃混杂着的光:“心疼我了啊?”
“那倒也没有。”顾恺嘉转头望向窗外。
“虽然很想吃爱心早餐,但我也心疼顾队——况且晚上肯定要做体力活,睡到自然醒再说吧。”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去抚顾恺嘉别过去的、发烫的脸,被顾恺嘉拍开了。
车又驶过重明立交桥,彩灯串成了一条温柔的河流,背景却是深重的黑暗。审讯结果虽然大快人心,但那些受害者和加害者的故事,却交织成了夜幕的颜色——这些光亮的底色。
顾恺嘉觉得很需要散散心。
此外,除了在床上,他俩这几天没有一丁点独处的时间。这次到江滨公园,像第一次约会,像反刍十年前的那种甜味。
下车后,游客很多,约拍的人在狭窄的路上大声吆喝。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追着他俩喊:情侣照八八折。孙天影低声对顾恺嘉说:“看吧,这就是有夫妻相。”
顾恺嘉为了掩饰脸红,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直到走下楼梯,走到江边,四周才安静下来。
夏日的渝州,即便进入夜晚也并不凉爽。但走到河边,湿润的江风还是吹散了一点燥热。
刑警,是天生要面对黑暗的职业。但,有时候,即便觉得自己已变得麻木,还是有很多东西根本消化不了,也想不明白。顾恺嘉看着江边,三艘巨大的邮轮停在临天门码头,一格格小窗里亮着灯,乘客的剪影在窗内晃动,甲板上的人在朝岸边招手。快乐的人们,和审讯室里的那些罪恶,像是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有的人在生活,有的人在生存,有的人连‘在生存’都算不上。”
顾恺嘉并不想谈一些玄乎的哲理,这些感慨,仿佛是内心深处自顾自泛上来的。
自己大概也只在生存,称不上特别不幸,但也从来没有真正自由。可这个世界总有无法看尽的天昏地暗,总有那些一直在生存之下,黑暗之中的人。
“大多数人不都只是在生存?”孙天影说,“好了,不要想了——看,那个人在水里发神经。”
有个人在江心驾驶摩托艇。摩托艇在水中旋转,掀起一大片浪花。
他们看着这人急速穿梭在江心,让摩托艇扬起来,又扑腾下去,像是骑着一头海豚,他们看了他很久,直到这人玩够了,停在岸边,孙天影朝他走过去:“走,去看看。”
艇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孙天影跟他扯东扯西,两人立即聊得火热起来。
“能不能借我开一下,我打个转就回来。”末了,孙天影说。
顾恺嘉倒抽一口气,这家伙也是脸皮够厚。社交悍匪一个。
“可以倒是可以,”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但这是要驾驶证的,我怕有危险——”
“开玩笑,我就是水上派出所的警察,经常水上出警,还考什么证书。”孙天影拿出警官证晃了晃,“其实刚才那个滑电动冲浪板的是犯罪分子,”他随便在长江指了个地方,“我们要征用你的摩托艇追捕他。”
顾恺嘉又抽了口气。但当着人家的面,也不能直接开口训他。
年轻人“哦哦——”张着嘴,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孙天影坐了上去,朝顾恺嘉招招手。
“你能不能少扯两句谎。”顾恺嘉抱紧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有人口是心非,关心我又不承认,不也挺会撒谎——”孙天影一脚把油门踏下去,“抓紧——”
摩托艇和摩托车很像,但行驶的地方是广阔无比的江面,顾恺嘉想起十年前,孙天影带自己玩冲浪板,两个人摔在水里无数次,又开心得不得了的那天。被浪拍得发疼,又在下一秒立即被水波抚慰。他们紧紧抓着彼此的手,觉得自己和无比广阔、又无比坚固的东西连在一起,什么忧愁都不太重要,什么沉重的东西都可以抛下。
或许这就是飘在生存之上的感觉。短短的、可以被称作“在生活着”的瞬间。
摩托艇劈开水流,高高的浪花朝两侧飞过去,他们朝长江下游奔驰,很快超过了第一艘邮轮,孙天影朝着邮轮上的游客吹了一声口哨,上面的人也朝他们欢呼、招手,南滨区、城中区流光溢彩的高楼倒映在水里,他们在光、水和自由中漂流。
孙天影说:“再抓紧点,我试试像那个人一样转圈。”
他真的开始转了,一股眩晕的感觉涌上来,浪越旋越高,喷泉似的在他们身边飞起来,形成一道道水墙,然后船又朝着下游冲过去,猛烈的风往后吹着,要让人窒息,又有一种要腾空而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