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08:58      字数:3357
  平心而论,柳方洲不与人谈笑时天生冷面,确实更适合潇洒书生或少年将军的角色。《雅观楼》这一折戏,要穿戴着圆滚滚的虎头盔,低头时露出两只老虎耳朵来,望过去的确……有些滑稽。
  “好看得很。”杜若点头,“师哥你来,给你把眉毛眼睛勾好嘛。”
  要画眉而椅子只有杜若坐着的那一把。柳方洲索性半蹲在他身侧,双手在杜若膝盖上稍微撑着,仰起脸刚好能让杜若的油彩点到他额头上。
  李叶儿拿着榆树胶,看着柳杜两个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来:“先告辞了。”
  “小叶子今天笑脸儿真多。”杜若仔细挑了眉笔,“什么高兴事?”
  “哪有。”李叶儿已经走到门口,又扭头说,“柳师兄,杜师兄,下次再演《西厢记》,别忘了把红娘留给我哪。”
  “知道了。”柳方洲闭着眼睛应一句。
  “换香粉了?”闻到杜若靠近时身上的味道,柳方洲又说,“玫瑰味。”
  “嗯,我自己那罐玉兰香粉用上了。”杜若说,“忘记了去买,先用了之前发的。福生记的鸭蛋粉。”
  “还是玉兰花的更好闻。”
  “柳方洲,你师父让你早点准备,待会早到侧台帮他赶妆——哎呦。”是洪珠师父,已经穿好了戏服,一双浓墨重彩勾勒的眼睛光辉熠熠,盯住了镜台边的两个人。
  “知道了。”柳方洲还是闭着眼睛。今天这一堂妆怎么画得这么热闹?
  “哎呦,哎呦。”洪珠抱起胳膊往前一凑,“好你个柳方洲,难不成一点妆都没自己画过?今儿个不是和你师弟合演,怎么还叫他给你化妆?”
  语气里倒是调侃多过了询问。
  “师父来啦。”杜若扭头招呼,一边放下眉笔,拿了胭脂盒给柳方洲匀脸,“师哥你看看眉毛行不行。”
  “杜若乐意给我画。”柳方洲睁开眼睛看了看镜子。
  “我记得班上的泥金扇子不好用,你先用我这把。”洪珠对杜若说,把手里的折扇放在化妆桌上,还是歪头看柳方洲,“怎么,将来你师弟唱成了京城名角,还得临场给你画眉不成?”
  “师父别笑话我了——”杜若闹红了脸。
  “杜若你说。”柳方洲倒也看着他笑了起来,伸手抓住杜若沾着胭脂的手,“将来你唱成角儿了,还乐不乐意给我化妆?”
  “我——”
  催戏的铜锣叮叮当当敲响,打断了杜若的话。
  第11章
  因为是新年,满台的堂帐也做了喜庆的金花红色。
  “侍儿,摆驾——”
  一声念白脆如莺啼。杜若凤冠华衣,端着玉带走至台前。
  甫一亮相,台下看客就慷慨地给了碰头彩。
  王玉青洗净了油彩,已经在侧边茶桌落座,茶楼伙计殷勤端来了了茶壶和两碟茶点。
  “果然好眼力啊,王老板。”
  孔颂今端着茶杯,从旁边一桌转坐到他旁边。
  “您太客气了。”王玉青淡淡点头,从长衫里摸出香烟盒,“请?”
  “我不抽洋烟。”孔颂今摆摆手,继续抬头看着戏台上的杜若,“恰好不唱今天的重工戏,请出您的得意弟子——既省了心,又把新角儿推向台前了。”
  “那是自然。”王玉青笑微微地把烟盒收起来,“话还不必说早。您再看。”
  杜若一曲歌罢,拢扇谢幕,翩跹而下。
  堂鼓又一声声急切地敲了起来,柳方洲挽着腰绦快步趋向台前,油彩线条凌厉地勾勒出俊眉修目,一派少年气概。
  台下自然又是掌声喝彩交织。
  “光看这扮相,就值回了茶钱!”有戏客这么笑道。
  孔颂今屏气去看柳方洲的表演身段,果然也是潇洒利落,耍令旗的一段唱做并重的“水仙子”,白底红边的令旗上下翻飞,棱棱作响;唱句也托得极稳,丝毫不掉。
  “王老板这个徒弟的通身做功,深得您真传啊。”孔颂今又转身恭维道,“当初您执意要收下他,可真是远见。”
  “柳方洲确实有幼时功底,天赋也高。”王玉青右手在茶壶上轻轻打着节拍,“我所做的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只不过……”孔颂今压低了声音,“柳姓,可和当年满族抄家、男丁入狱的柳向松柳总督是一家呀。”
  “这倒没什么可担心。”王玉青喝了口茶,“官商争斗与我们有何相干?救下一个无辜无罪的小孩也是好事一桩,更何况——”
  柳方洲手里的长枪破空一滚,又稳稳接住。
  “还是个年少风流美俊英。”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里,王玉青也抬起手鼓掌,说。
  庆昌班的新年日戏,竟成了京城各大戏班开箱戏里最红的一场。戏客票友里争相传着年轻武生相貌堂堂、唱做俱佳,还有新补上来的乾旦花容月貌,盖过那年前隐退的邓姓旦角。
  一场唱罢,庆昌班又把柳杜二人推出来谢场。
  所谓谢场,就是小生穿戴着驸马纱帽、正红官衣,小旦凤冠霞帔,在所有戏码结束之后走到台前来向观众致谢,自然也是相貌可人讨喜的上佳。
  正值新春佳节,台下茶客戏迷十分捧场,叫好喝彩连连不断,柳方洲带着杜若一直送客送到戏园门口才算罢休。
  台前的热闹,台后的人看来可更多了几分苦处。杜若一回后台就抱怨说太热,卸下凤冠和戏服,内里的贴身小衣已经被汗塌湿了一大半。
  “别着急脱衣裳啊。”柳方洲卸了妆,被水沾湿了的乌黑鬓发贴在耳边,水珠顺着下巴直往下滑,“仔细着了凉。”
  杜若把自己的大衣披在肩膀上,顺手抽出手帕给柳方洲擦了擦脸上的水。
  褪去油彩之后柳方洲还是一张莹润如玉的脸,面对杜若时总是在唇边萦了笑意,在他把手帕按在脸颊边上的时候轻轻挑了挑眉。
  杜若踮着脚望着他几乎入迷,突然回过神来,飞快地抽离了手背过身去。
  除了化妆的时候,难得靠得这么近。近到仿佛能借着对方的眼睛,看清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
  “杜若——”柳方洲又叫他。
  “师、师哥。”杜若别扭地把肩膀上的大衣拢了拢,侧过脸来。
  柳方洲本想继续调笑几句,想说“你羞什么”?又想说“怎么不正眼瞧我呢”?看见他低垂下黑珍珠似的安静的眼睛,又心软了半分。
  “开戏之前我问你的——”柳方洲一双手抱着也不是,插兜也不是,索性伸手扯住了杜若握着的手帕一角,慢慢地把他往回拉。
  杜若任由他扯着,只是低着头,领口处露出雪白一截脖颈。
  “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柳方洲声音低低地问,“你忘记我问的什么了不成?”
  杜若没想到柳方洲竟然也还记着这一回事。
  若是洪珠师父在旁边打趣,柳方洲的问话就全然是师兄弟的逗乐,杜若当然问心无愧扬起脸来回一声嗯,将来师哥唱一个汉津口,脸谱要画得红通通满脸,我也给师哥画去呀!
  然而此时此地只有他和师哥两个,柳方洲也不像玩笑。
  “你忘了我也再说。”柳方洲低头用小指扭着他的手帕,“杜若,帮我画眉你乐不乐意?我想让你一直都帮我画眉,成不成?”
  在师父跟前说的明明没有后一句。杜若在暗暗地在心里辩驳。
  柳方洲还在等他回答,拉着他的手越来越收近,杜若的肩膀几乎都要靠进他的怀里。
  杜若把自己的手帕从他手里一抽。
  “师哥说的,我什么都答应。”杜若把手一扬,手帕在柳方洲鼻尖轻轻拂过,卷过一丝微妙的气流。
  柳方洲伸手去抓他的手帕,被杜若轻松躲过去。
  “——就这么讲好了!”杜若后知后觉地闹红了脸,迈开步子就溜,“小叶子你等等,我榆树胶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柳方洲摸了把鼻尖,暗暗地笑:“杜若你跑什么?小叶子把榆树胶还给我了。”
  方才可还有一样事。洪珠师父开玩笑时,柳方洲自己一时心切,一把抓住了杜若的手指,白鸽似的一只手——他还想握上一握。
  “在想什么呢?”项正典抱着一捆刀戟器具,从柳方洲身后往他肩膀上撞了下,“走啦回班啊,你还要在茶楼过夜不成?”
  柳方洲哦了声,接过他手里的刀具。
  一回头,项正典就纳闷出声:“你脸怎么红成这样?老规矩后台不许饮酒,干什么了?”
  “没什么。”柳方洲用手背靠了靠脸颊,随后又突然正色说,“——被杜若抽了一下。”
  “哈?”项正典皱起脸。
  他脸红确实是因为杜若。这可不算乱怪罪。
  第12章
  京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慢,使人惊觉时已经繁花满枝,屋檐下的燕巢里探出新生雏鸟的黄嘴。
  “这天气,确实最适合看一出《游园惊梦》。”杜若练了一时辰的剑舞,说话时还有微微的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