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赶山记 第7节
作者:菇菇弗斯      更新:2025-09-27 09:01      字数:4033
  一包饴糖很快全到了霍英的怀里,高兴得就差满地打滚。
  叶素萍没空理她,在一旁先是抖开成衣摸了摸,又拿起料子让颜祺凑近些,对着胸前比量,笑道:“这两个颜色挑得好,鲜亮不说,耐看又耐脏,棉布也软和,就是你也没个数,一扯好些布,做完衣裳还能剩下不少。”
  “那就再裁几条帕子、头巾什么的,或是留着下次用。”
  霍凌不懂裁缝的事,只想着颜祺到自家来双手空空,肯定什么都缺,布这东西纵使多买些,也没有浪费的。
  “是这个理。”
  叶素萍夸他细心,娶了夫郎就是不一样。
  霍凌清清嗓子,低头收拾东西,仿佛很忙。
  叶素萍没留意,低头麻利地折好衣裳和料子,同颜祺道:“你自己掂量着做,我也帮你一起,新的这套过一遍水,现在这个天儿,吹一夜就干了,明日就能穿。”
  一下子得了新衣裳和新布,颜祺很感激霍凌,遂想了想,决定之后用多余的布给霍凌做点什么。
  还有家里其他人,也不能落下。
  商量好做衣裳的事,叶素萍带走了一个劲上蹿下跳的霍英,分明是个姑娘,却实打实是个皮猴儿,从小就闹人得很。
  等人离开,霍凌不知从哪里寻了个旧柳筐,小小一个,正好放在炕桌上。
  “这个给你当针线筐子,你再看看缺什么,回头我再去买。”
  “很齐全了,不缺什么。”
  颜祺侧坐在炕上,依着霍凌的意思,把几样东西挨个放进小筐。
  他压根没想到霍凌还买了一把新梳子,不禁问道:“我看你炕头有把梳儿,怎又买了一个?”
  霍凌道:“那梳子被我用得糙,梳齿都缺了好几个,总挂头发,扯得头皮生疼,一把新的也不贵,能用好些年。”
  他打量小哥儿神色,“我特地挑了个刻花儿的,你喜欢不?”
  颜祺抿唇浅笑,“喜欢。”
  这会儿没有别人在,他诚心道:“谢谢你与我添这些日用,我从来你家,总在花你的银钱。”
  霍凌不爱听这个。
  “以后这话不用提,一起过日子,说了岂不生分。”
  眼前外面大嫂和侄女说着话进了东屋,他掩了门,朝小哥儿招招手。
  “还有一样,你过来瞧瞧如何。”
  说罢自衣襟里拿出那红绳来,让小哥儿仔细看,颜祺的手指摸了摸质地光溜溜的小葫芦,眼底难掩惊讶。
  “这……也是给我的?”
  “还能给谁,我也戴不上不是。”
  霍凌打了个趣儿,让他伸出手来,自己扯松了红绳帮忙系上。
  红绳收到最紧,还是在小哥儿腕子上来回晃荡,霍凌捏了一下那对儿两侧突出来的骨头。
  “以后多吃点饭,养胖些身子骨才结实,不然我们这儿冬日里太冷,山里更甚,容易生病。”
  颜祺任他攥着手腕,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哪怕今天只是认识霍凌的第二日,他也已觉出汉子对自己的关照。
  对于姑娘和小哥儿而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亲后日子好不好,全看找了个什么样的汉子,有的人命好,有的人命苦。
  昨日霍凌愿意领自己回家,他就知晓霍凌是个好人,如今更是确信了这一点。
  心头的最后一点疏离,也在这一刻消散了。
  第6章 急不得
  喝罢三天苦药汤子,总算到了去麻儿村寻马胡子复诊的时候。
  一早吃罢早食,两人结伴出了门。
  霍凌见小哥儿走在离自己半步远的地方,不再是低着头跟在身后,自觉两人比先前是亲近了些。
  他心里有数,有些事不能强求,乍一下将两个陌生人捏在一起,别说是颜祺,大大咧咧如自己,也时常不知该如何相处。
  对方就像是在林间见着的兔儿,看着神情如常,实际始终绷着一根弦。
  他无意将对方逼太紧,就说过去三晚上两人虽睡一张炕,盖的却是两条被。
  “麻儿村不远,咱们不赶时辰,慢慢走着去。”
  上回借了牛车是因颜祺走不动路,总去借牛车也不好,牲口金贵,各家都宝贝着,借一次便是一次的人情债。
  颜祺也没想着回回出门都能坐车,那得是什么好人家的日子,村户人早就习惯了去哪儿都靠两条腿,莫说三刻钟,去镇上乃至县城,赶上不舍得花销的,两三个时辰也能走下来。
  “嗯,有个作伴的,说着话也就到了。”
  霍凌闻言恍惚一下子,心想,以后我也是有人作伴的了。
  怪不得当初大哥刚成亲时天天呲着大牙傻乐,大嫂还成日嫌他像个傻子。
  可见成亲是不错。
  出村一趟费脚程,霍凌没空手,特地拎了家里的两只油壶,提了一口袋火麻籽,预备去麻儿村的油坊榨些灯油。
  火麻籽就是野麻的种子,这东西遍地都是,除却野生野长的,还有各家在地头特地种的,一概都叫野麻。
  因麻籽能榨油,还能扒麻杆搓麻绳,家家户户都离不了。
  一斤麻籽一般能出三两上下的油,而一斤灯油若省着些用,能用上一个月。
  正好山上山下灯油都剩的不多,昨晚霍家兄弟俩特地去家中杂屋里称了十斤麻籽,都是去年秋后家里打下来后存住的。
  一次多榨些,就有日子不必再去,尤其霍凌还要从山下往山上带。
  大清早村路上人不多,偶尔有一个,多是出来打水的汉子,家里一早都赶着要水吃用,皆行色匆匆,和霍凌点点头打个招呼就罢,路边树下也未有聚在一处说闲话的人,倒让颜祺松了口气。
  进了霍家门三日,他都在养病,那药喝下去就惹人困顿,总想睡觉,压根没迈出过门。
  今天出门且要走远路,他已做好了要被村里人评头论足的准备,不过好在这会儿暂且不用应对。
  霍家在下山村靠东的几户,走到西边时霍凌忽而指了指其中一户。
  “这就是林家,你认个门,回头也好和肖家哥儿串门子。”
  颜祺顺势看了看左右,仔细记清楚位置,这户也好认,看得出林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好,像村里好些人家的木屋都已是瓦顶了,甭管新旧,起码都使的是青瓦,一路看过来,独林家还是稻草顶。
  霍凌见颜祺都走过了还在扭头往回看,想来和肖明明交情不差,便有意跟他多说了几句林家的境况,好让他放心些。
  “林长岁是个正派汉子,除了说话不利索,旁的都可靠。”
  随后又说起林家这几年穷苦的因由。
  “他那爹活着时是个酒蒙子,几碗马尿下肚就不知自己姓啥,打完媳妇打孩子,把家底喝得穷薄不说,后来更是生生把自己喝死了,为了给他瞧病,还赔进去家里几亩良田。不过自他没了后,林家的日子倒是过得平顺起来。”
  平日林长岁除了和他娘一道种地,农闲时还会去镇上做些散工,再加上素日节俭,无甚大的花销,估计熬过这几年缓一缓劲儿,日子就能越发好过。
  颜祺听了这话,心头果然松快了不少,他遇上了霍凌自觉是撞了大运,也盼着肖明明能嫁个好人家,往后两人一道在下山村还可互相照应。
  彼此都没了亲眷,便当对方是娘家人。
  “吃酒是不好,原先我老家村里也有个老汉,惯是爱吃酒的,整日红着一张脸,家里夫郎忍不下,索性抱着孩子改嫁,后来人也是没了。”
  难得颜祺主动开口说点什么,霍凌忍不住问:“是怎么没的?”
  颜祺回忆一番道:“是个大雨天的第二日,土路湿滑,雨水积成个大水泡子,他醉了后脚滑跌进去,偏巧脸朝下,就那么给淹死了,我后来大着胆子去看那水泡子,实则还不及小腿深,按理说,哪能淹死人呢。”
  可见人要倒霉,怎也躲不过。
  霍凌听罢,说道:“我向来没有吃酒的习惯,也就偶尔起兴时才喝些,轻易喝不醉,赶山前更是一滴不碰,你放心就是。”
  这话说在了颜祺心坎上,确实自少时听闻那件事后,他就对酒这东西敬而远之,家里长辈过年节时打酒来吃,也总是早早煮好醒酒汤备下,免得惹出什么灾祸。
  “汉子多是喜吃几口酒的,心下有分寸就好。”
  在他看来,酒是粮食酿的,有那银钱多买些粮来多好,何必非要吃酒。
  他曾蘸着筷子尝过一丁点高粱酒,只觉得辣嗓子,咽下去后热气直冲天灵盖,差点把他眼泪激出来,根本不好喝。
  但这话他没和霍凌讲,讲多了显得自己要管人家,惹了厌烦多不好。
  霍凌却瞧着挺高兴,还补了一句,“嗯,都听你的。”
  行至村口,前面现出好几个挎着篮子结伴去地里挖野菜的村人。
  当中有妇人也有夫郎,三两相携有说有笑,若只霍凌一个汉子,以他的习惯,多半直接闷头走过,但这回多了颜祺,难免被人唤住搭话。
  “霍二,一早的这是往哪去?”
  霍凌回身去看,见是齐家的红梅嫂,她和叶素萍关系近,常约在一处做针线,遂提起手里的布口袋晃了晃。
  “家里灯油见底了,赶早儿去麻儿村一趟,好换些灯油来。”
  相比齐红梅,她身边的另一妇人眼珠子一直挂在颜祺身上,上下打量个没完。
  “这就是祺哥儿吧?来村里几日了,你小子藏得深,我们愣是一眼没见着。”
  “他身上不爽利,几日都病着,这不今日瞧着天好,和我一道去麻儿村认认路。”
  霍凌不提要带颜祺去看郎中的事,对于外人,他一向是能少说便少说,否则压根猜不到等你走后,同样的话落在不同的人嘴里,会传成什么样。
  颜祺跟着喊了人,虽不认识,都叫嫂子总没错。
  说话的妇人是齐红梅的弟妹金氏,曾想给霍凌说亲,最后没成,为免她继续说些有的没的,齐红梅趁机插话道:“那你们赶紧去,别耽误了,去晚了油坊那头有人抢了先,又要多等好一阵。”
  话说完便也就此分开,金氏等人走远了,朝齐红梅努努嘴,“嫂子你可瞧见了,那哥儿一身簇新衣裳,霍老二真是舍得。”
  又道:“颜家哥儿病恹恹的,还没进门就先吃药,去麻儿村怎可能只是为了榨灯油,多半还是去找马胡子。”
  她“啧”几声,“本还以为霍老二多高的眼光,拖到今日,愣是配了这么一号。”
  想当初她曾想把自己娘家堂叔家的哥儿说给霍凌,然而任她怎么说霍凌赚得多,家里月月都要吃几回肉,连狗都有棒骨啃,堂叔家仍是不乐意,还怪她怎说个赶山的汉子,哪是盼堂弟好的样子,把她气得够呛。
  然则人到底是爱偏向自家亲戚,这事过了两年,金氏眼看颜祺这等模样不多出众的哥儿进了霍家门,都能混一身新衣裳,不怪堂叔家没眼光,反倒酸起颜祺来。
  齐红梅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又没花你的钱,扯你的布,管那么多作甚。”
  金氏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还待说什么,一低头却先看见一片婆婆丁,顿时把霍老二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