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赶山记 第87节
作者:菇菇弗斯      更新:2025-09-27 09:01      字数:3824
  今年家里有板车了,他们打算把要带的东西都放上去,直接推着车去,牛就不赶着走了, 冰面上没有地方栓牛,且牛也耐不住那份冷。
  回头冻病了, 可比人病了还要麻烦。
  颜祺从屋里提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今天卖剩下的十五个馅饼, 八个煮好的白水蛋, 一壶驱寒的酒。
  “我还切了点老姜,到时候烧水熬点姜汤,你们能喝酒的喝酒, 不能喝酒的就喝姜汤。”
  这些东西他不知道别家会不会带,只觉得还是准备周全一点好,不怕用不上, 想用的时候却不能没有。
  霍凌接过,放在板车一角。
  家里四只狗, 除了被霍英抱进屋里玩儿的馒头,剩下三个少见主人夜里赶车出门,这会儿都围着车转, 东闻西嗅。
  帐篷里挤不进大狗,霍凌低头看一圈,指了指黑豆儿。
  “带它去吧,冷了还能抱着暖和一下。”
  黑豆儿仿佛听懂了,“汪”了一声,尾巴狂甩。
  颜祺笑道:“长得太快,已经快抱不动了。”
  大个儿的体型大,黑豆儿随了爹,三个月过去,吹皮球似的长起来,已经不是刚带回家时那个可以揣在怀里的小不点儿了。
  隔着窗户和屋里人作别,三人带着一只狗,推车离家,和另外三家人在冰面上汇合。
  夜晚的河边黑黢黢的,北风呼号,很难相信关外人会在这种天气里凿冰钓鱼,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冰上好像比陆地上更冷,站了没一会儿,颜祺就觉得寒气从脚心往上窜。
  “动起来就不冷了。”
  夏青曼招呼他和肖明明往前走,“咱们去帮着搭帐篷,等进了帐篷就暖和了,外面冷是因为有风。”
  颜祺和肖明明哆哆嗦嗦地点头,夏青曼还想说话,但风吹来,她不想喝风,遂暂时闭紧了嘴。
  另一边,霍凌正握着尖锐的冰镩往冰面里敲,以此确定冰层的厚度。
  冰镩的长度是固定的,如果插下去碰不到河水,就说明这里冰层足够厚。
  像每年快开春时,村长每天都会遣人用冰镩凿冰,等冰层见薄,便会告知村中各户,不许让家里孩子再去冰上玩耍。
  冰镩差不多到底后又被拔出来,从上到下都是细细的冰碴,前端没有水渍,霍凌点头道:“可以,就在这儿吧。”
  霍峰用脚尖蹭了蹭冰眼,“正好,我看这位置不错,一会儿就顺着这里打洞。”
  在冰上搭帐篷,与在陆地上搭帐篷一样,都是先起帐子,再用地钉固定四角,区别只是地上的钉子是打进土里,这里是打进冰层中。
  各家都带了工具来,没有打算袖手旁观不干活的,于是正好一家负责一处钉,有人出力,有人负责扶帐篷、扯绳子。
  齐老大那边只有他和春树一个半大小子,霍峰过去帮忙,留下霍凌和颜祺。
  “钉子要斜着打?”
  颜祺扶着木架,借放在冰上的灯笼光看霍凌的动作。
  黑豆儿爪子冷,它缩成一团紧紧靠着颜祺的小腿,还把爪子踩在颜祺的鞋上。
  “斜着打才结实,哪怕刮大风也吹不动。”
  霍凌“邦邦”砸两下钉子,每砸一下,黑豆儿的耳朵就动一下。
  期间过程费劲,等地钉都砸好,蹲在地上的人腿都快麻了。
  四根粗麻绳自四个方向延伸出去,使兽皮帐篷在冰上舒展开,撑出一方天地。
  一行人迫不及待地钻进去,有了兽皮挡风,哪怕脚底下是冰面,帐篷里也没有那么冷了。
  篷下冰面一侧是霍凌最早钻出的冰眼,五个汉子手持冰镩,围在一起凿冰窟窿,夏青曼则带着颜祺与肖明明堆柴生火,火苗窜起后,他们架起小锅开始煮姜汤。
  颜祺和肖明明不约而同都带了姜,夏青曼则包了一些红糖,水开后她把红糖丢进去,姜汤就变成了甜滋味的,哪怕是最不爱喝姜汤的杨俊也捏着鼻子被灌了一碗。
  比起生火,凿冰窟窿是个费劲的活计,终于成功时汉子们齐声叫好,妇人夫郎的目光被他们吸引,起身去看,见当中圆形的冰层已经落入水中,可以直接看见冰下奔涌的河水。
  颜祺有些不敢靠近,贴着霍凌站在他身后探出头。
  见黑豆儿想往前走,他担心地拽住它的项圈,把它往后扯了一把。
  林长岁也在跟肖明明小声解释,连说带比划。
  “窟窿,不,不能,太大,大了,鱼,不敢来。”
  霍凌正好在这时低头,看到小哥儿变化的眼神,就知同样的问题对方刚刚也想问,只是还没等问出口就得了答案。
  几只灯笼被挂上帐篷顶,光线映亮四方区域,配上燃动的篝火,驱散了大半寒意。
  因冰河里大鱼多,冰钓用的鱼竿都很结实,一般人提久了胳膊就要发酸,故而冰钓都是将竿子固定在冰窟窿旁边,有鱼上钩了再去起竿。
  颜祺在霍凌的指点下把鱼饵挂上鱼钩,接着好奇跟上,见识过钓鱼前的打窝后,目睹长长的鱼线没入水中。
  齐春树和杨俊还是孩子心性,守在冰窟窿旁边不舍得走。
  反正都是小子,皮糙肉厚不怕冻,当爹娘的都没管,随他们去。
  颜祺和肖明明其实也有点想留下看,但冰窟窿往外呼呼冒凉气,又离着火堆有一段距离,他俩实在有点受不住,没多久就跑了回来。
  等鱼上钩的时候,家家都把带来的吃食摆出,齐老大带的是炒花生和柿饼,杨家是镇上买的现成炉果儿和油炸兰花豆,林长岁和肖明明拿出一兜子煮熟的玉米,吃之前可以放在火上烤一烤,还有几个冻梨。
  颜祺端出馅饼,因为火上能放的东西有限,先热了六个,外加四个煮鸡蛋,说好谁想吃就直接拿去吃。
  村里人人都知霍家靠卖馅饼,整个雪季都不愁进项,还起了个什么“庙前街馅饼”的名目,学着城里老爷做善事施素饼,竟还不大不小地扬了个名。
  只是会因此心生嫉妒,嘴里泛酸的都不在此处,唯有真心实意对着馅饼犯馋的。
  见齐春树偷偷咽口水,却好似顾及自己读书郎的身份,不好意思第一个伸手,等饼热了,霍凌干脆直接分一圈。
  齐大父子和林家夫夫各拿走两个,余下两个给了杨庆生和杨俊这对昨日刚吃过的大小馋鬼。
  霍凌不由笑道:“你俩到底是不好意思不拿,还是真的吃不腻?”
  “你天天吃,当然吃腻了,我们不一样。”
  杨庆生不假思索道:“多了不敢说,但让我连吃三顿,一点毛病没有。”
  霍凌仿佛没听到后面一句,单为了前半句道:“谁说我吃腻了?”
  杨庆生愣了愣,随即竖起拇指,“真有你的。”
  帐篷里就这么大,任谁说句什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霍凌和杨庆生的对话惹来一片忍俊不禁的笑,只有两个孩子不明所以。
  颜祺赶紧扯下霍凌的衣摆,让他坐回原处。
  有人吃酒,有人吃饼,有人啃苞米,有人喝茶汤。
  鱼竿暂时没有动静,齐春树和杨俊也被叫了回来烤火,颜祺觉得没那么冷了以后,稍稍伸直了腿。
  黑豆儿趴在他的膝盖上,颜祺顺势把手放到它的肚皮下面取暖。
  肖明明拿着两个冻梨过来,给他和霍凌。
  “在家里就化好冻了,可以直接吃。”
  霍凌接过一个看了看道:“是秋子梨。”
  他跟颜祺解释道:“之前在家吃的是白梨做的,这个更甜。”
  肖明明笑着点头,“长岁说家里年年都是用秋子梨做冻梨。”
  “对了,你家后院有棵大梨树呢,原来结的就是这个梨?”
  颜祺忽然想起来。
  “嗯,直接吃皮可厚了,胜在甜。”
  两个小哥儿一人拿一个梨,啃出一个小口后慢慢嘬。
  肖明明嘬了半天,嘬到腮帮子发酸,他歇口气道:“你说关外人怎么琢磨的,梨还能这么吃。”
  颜祺咽下一口清甜的汁水,“这样多好,虽然是冻的,可大雪天里也能吃到果子,要是搁在咱们老家,除非晒成干,不然早就坏了。”
  夏青曼见他俩说得热闹,也凑过来拿走一个梨。
  她说自己门牙怕冰,拿出一把小刀把冻梨切成了块,放到一个带来的小碗里,想吃的话用筷子插着吃。
  时光悠闲,吃吃喝喝,说着闲话,哪怕子时将过,也没人犯困。
  冰窟窿旁共有五根鱼竿,待众人吃过一轮后,好歹是有了动静。
  “二凌,咱两家的竿子动了!”
  得了齐老大的提醒,霍凌和他一起去冰窟窿旁查看。
  他们下的是肉饵,就是奔着河里吃肉的大冷水鱼去的,二人抢先起了竿子,霍凌的是细鳞,齐老大的则是麻哈。
  霍峰看了一眼道:“嚯,比之前在山里捉的那条还大。”
  霍凌把鱼从钩上摘下来丢进桶,细看后点头,“至少长了两寸。”
  接着剩下几家也有了收获,杨庆生同样钓上一条麻哈,林长岁手中钩子上挂着哲罗,霍峰最后一个提竿出水,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发现又是细鳞。
  “今天细鳞和你们姓霍的犯冲。”
  杨庆生笑着说道。
  “嘿,我就不信了。”
  霍峰把鱼摘下,很快挂上新鱼饵,将其重新投入水中。
  冬天冰河里的鱼大抵就是这几种,细鳞个头最小,但最容易上钩,手气最差的人来钓鱼,哪怕一条大鱼都中不了,也绝对能带几条细鳞回去,不会空手而归。
  三花五罗里的哲罗在冰面下的河水中最常见,其次是鸭罗,只是鸭罗偏好吃素,霍凌曾见过有人用自制的苞米饵钓鸭罗,一钓一个准儿,他们今天用的饵就差点意思。
  而能钓到的鱼里,要属麻哈和狗鱼体型最大,两尺左右的比比皆是,一条就有二三十斤重,捕上一条,切开上冻,够一家人吃好几天的。
  其余颜祺曾在山溪里见过的小鱼,譬如柳根子、胡罗、白鱼,都耐不住水冷,早就游到更暖和的地方去了。
  尝到了鱼上钩的甜头,一时半会儿没人舍得回去烤火,全都挤在一起。
  先前打窝的成效渐显,第三次看到鱼线颤动时,霍凌示意颜祺也上手试试。
  “看看这次是什么。”
  颜祺握紧鱼竿,用力向上拽,第一次却没拽动,他看向霍凌求助,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同时用力。
  鱼竿被拖拽得狠狠向下弯,林长岁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地抄起网兜,在大鱼离水拼命挣扎时直接兜住,免得脱钩跑掉。
  “是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