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
七日林檎 更新:2025-09-27 09:16 字数:3295
全寿康像是习惯了晏漓日常的冷嘲热讽,没理会他,脸色却不由自主黑了黑,太后出言圆场:
“昭宁,休得疯言。”
晏漓浑不在意,皇室身份摆在这里,全寿康权势滔天,也难奈他何,只饶有兴味地将视线转向台下的谢见琛。
这边厢谢见琛方击鼓罢,浑然不觉台上的唇枪舌战。
“造、造反了!!”
远处看台忽而爆起传来宫娥的尖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格外混乱的吼声。
“护驾!校场里有逆贼!”
全寿康的反应格外迅捷,起身呼唤御前侍卫。
冷汗立时挂满了谢见琛的背。
逆贼?
整个校场军士的家室,他同父亲都一清二楚,人人清白,怎么可能冒出心生恶念的人来?
他自高台悚然向下望去,却发现反乱来源并非校场军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千余粗布麻衣、手持刀斧之人趁着演兵的喧闹,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看台。
——显然是乱民起义造反。
“杀光这群尸位素餐的狗东西!!”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如何一举杀进来的。最先反应过来的自是谢家父子,谢迁身在看台,下意识挡在幼帝身前拔出剑来。
为首的乱民头领不能近身幼帝,却将刀架在了看台诸位皇室重臣的脖子上。
“都不许动!否则老子现在就要了你们主子的命!”
他对下面的士兵大喊,威喝之下,无人敢动。
谢迁试图震慑住乱民:
“尔等若敢轻举妄动,小心身首异处!”
“身首异处?”
闻言,头领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能杀了这看台上的所有民贼,死无全尸也算洒家值了!”
很明显,这群乱民不要命,只想杀人。
乱民头领接着道:“大将军,将你身后那小儿交出来,我们不动你!”
“想动皇上,那便设法从我谢迁身上踏过去。”
“冥顽不化,那你便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去死吧。”乱民头子恶狠狠道,“弟兄们,先杀个祭刀的!”
刀架在全寿康脖子上,他灵机一动,喊道:
“贱民敢动昭宁殿下?!”
这一喊,立刻将所有火力转移到了晏漓身上。
晏漓岿然不动,看向他的眼中甚至有几分戏谑的嘲讽。
平日从不将他当个人看,如今命悬一线,倒是知道想着拉他来拖延时间了。
事实上,他早就料到这阉人会唱这么一出。他也根本不在意全寿康怎么做。
他只是看向对此无动于衷的太后。
女人漠然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仿佛下一秒即将身首异处之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与她毫不相关的小猫小狗。
不,或许小猫小狗都能令她心生动摇。
只有自己,这个母亲向来不曾多看一眼。
“来啊,怎么不动手?”
失望在晏漓脸上转瞬即逝。
他很快换上挑衅的神情,抬了抬脖子,又轻飘飘扫向全寿康道:
“别急,下一个,便轮到你了。”
全寿康被他阴森的眼神瞧得直冒冷汗,就连他身后的乱民也是为之一惧,持刀的手不住发抖。
刀锋本距他脖颈尚有几分距离,如今早已划破了皮肉,洇湿前襟。
“砰!”
第一声脆响,颈边一阵凉风呼啸,架在他颈侧的长刀落地。
“砰!”
第二声闷响,乱民痛呼倒地。
谢见琛一把夺过距自己最近的那名箭手的弓,搭上羽箭,张臂将弓弦拉至满月,箭身呈疾电之势飞出,一支精准射在乱民架刀的手上,另两只则是落在那人膝盖上,使其狼狈扑地。
他再度张弓,瞄准所有挟持皇室重臣的乱民持刀的手,多发箭齐射,无一不中。
见谢见琛横插一脚,其余乱民则是蜂拥而上。少年矮身一闪夺过刀锋,伸出长腿朝乱民下盘横扫,轻易将这些趁虚而入的乌合之众绊翻在地。
台上的谢迁最先从情况中抽离出来,忙制服已中箭伏地的乱民。
“老实认罪,可从轻发落。”
谢见琛踢走乱民刀斧,反钳住仍欲反抗乱民的胳膊。
转瞬之间,这场危机竟在十七少年的手中化解。
禁军、卫队诸人见皇室众人已被解救,纷纷上前有序接手制服造反的乱民。
谢见琛掸去身上沙尘,步上看台,稳重下拜:
“草民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威武!小将军真乃天神下凡啊!”
人群中,不知哪位官员自后怕中回过神来,劫后余生高声惊叹着。
在官员的感染下,台下士兵的荣誉感瞬间被点燃,发自肺腑的狂热赞声席卷校场:
“威武!小将军威武!!”
方才他们还险些被扣上造反的帽子,如今也算是不洗自清了。
“小将军何罪?依咱家说,这是大大的救驾之功啊。”
场内呼声振奋,全寿康此时若是不给谢见琛面子,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太后见全寿康退让,这才忙扶起谢见琛,手尚发着抖:
“若是没了你,我大桓王朝便要命绝今日了。”
“护国护君,乃大桓子民之责,亦是家规之训。”
“勿要谦逊,谢家子美名远扬,哀家早有耳闻。”太后道,“只是怎么还一口一个草民,这般优秀,难道不曾有官职?”
谢见琛微惊:太后这意思,不外乎是要赏他官职。
可太后向来与宦官划作一派,全寿康自然是不愿让朝中站进更多谢家人,她又为何……
骑虎难下,他只得摇头:“草民资质愚陋,不敢谋职。”
“大将军,这便是藏宝了。如此勇武的孩子,将来定成大器。”
太后笑说。
“你既人称‘谢小将军’,那哀家便做主,封你作中郎将!”
第6章 夜雨秋池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谢见琛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官职砸晕了头,此时早无暇去观察全寿康的脸色,忧喜参半地跪下谢恩:
“谢太后恩典,太后千岁!”
全寿康不再表态,显然说不上满意。只好清清嗓,操着阉人特有的尖声站了出来,对乱民首领道:
“尔等背后可有人指使?”
“装模作样!这话问得好奇怪,权贵阉狗,人人得而诛之,何须指使?”
“刁民,朝廷庇佑尔等衣食无忧,尔等造反还振振有词?”
“老子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首领冷声嗤笑。
“朝廷庇佑?庇佑在哪,是横征暴敛、沉役重税,还是宦官当道、祸乱朝政?”
明明是自己擒下的汉子,可面对汉子的质问,谢见琛却莫名生出诛心之感。
他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所行是否符合公理正义。
乱民首领说得并没有错。若非当权者不仁,他们又怎会揭竿而起成了乱民,走上这条希望渺茫的造反之路。
他生在上京最富贵的钟鸣鼎食之家,就像被隔绝在了虚幻的桃源乡,似乎很少能有机会与百姓共情。
“强词夺理。”
全寿康懒得与其多费唇舌,对台下路过押解的士兵道:
“将所有人押入狱中,择日午门斩首,给天下人一个教训!”
闹剧平息,全寿康心情方阴转晴些许,不料此时士兵一动不动,竟完全不听他号令。
太后揉额附和:“那就按全公公说的办吧。”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最终将视线落在谢家父子身上。
原是在等待二人的指令。
谢迁心觉不妙,当即严肃喝令:
“太后娘娘代行君命,怎么没反应?吓傻了不成,还不去做!”
“杀了我等,还会有千万人来取你们狗命。”
“……”
汉子声音渐远,谢迁闭眼,似乎多有不忍,很快又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问手下副将道:
“可有伤亡?”
副将答:“校场内并无伤亡,只是场外小路间有数具值班士兵尸体。想是乱民自小路潜入场中,途经所伤。”
“仔细安置吧。”谢迁叹息。
谢见琛心中本是说不出的难受,这会子听了副将的话,却觉莫名古怪。
演兵场的安防他自是熟悉,除场内有几人把守外,那条小路丛间何曾安置过人手?
—
入秋以来,雨水绵绵。
谢氏父子身为今日最大的功臣,是夜被留在宫中用膳。谢见琛因着白日变故心绪难平,听着窗外夜雨,借故溜出席面透气,撑伞漫步。
秋日的御花园无甚美景,再向御花园深处走,便是人迹罕至的镜影湖了。有一亭立湖中央,幽寂得别有风趣。
未近湖畔,却见亭中一点昏黄明灭摇曳,原是一盏在微风细雨中飘晃的提灯。
晏漓伏在亭边,目无温度地眺望琉璃般波光粼粼的江面,只露出半张侧脸。有雨水溅在他脸上,黏住几根柳丝般随风飘动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