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
七日林檎 更新:2025-09-27 09:16 字数:3301
“我知道。”晏漓道,“抱歉。”
他能走上夺权这条路,本是为了替母亲报仇。
可一直以来,支撑他决心夺权的一切,却是由谢见琛赋予。
他背对着所有人,声音沉重、不容置喙。
“他若身死,我绝不独活。”
顾芷兰、容子晋看着他决绝发身影,说不出话来。
语罢,晏漓冷冷瞪向拦在他身前的护卫。
“立刻给我滚开。”
“等等!”
顾芷兰忽然喊住他。
“要走,总要做好准备再走。”她深吸一口气,“不要白跑一遭。”
……
饶是晏漓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星夜兼程地赶路,途中的险峻与风雪也在不觉中拉长了赶路的时间。
待他接近山南之境,已是正月的尾声了。
他没有带什么人。其一是路州反对护卫军的势力仍算不得不安生,容子晋和顾芷兰就必须留守;其二,去年为谢见琛带去山南的护卫军不在少数,若是瘟病确有其实,折损的人数于他们来说已然是十分惨烈,故而不可再轻易拨出人手来。
稀稀落落的人马朝着山南境内的方向走着,晏漓眯眼望去,隐约瞧见了远方的界碑,正打算加速前进,道路两旁一直静谧无声的芦苇荡中却瞬间跳出数十持刀的身影。
“老实点,把所有东西都交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群人:这些持刀凶匪均是粗布掩面、一身麻衣,这才能完美融合在芦苇荡中,瞧这熟稔的行凶手法,多半便是传闻中泛滥的水贼了。
“说你呢小白脸,愣着做什么?!带来的那些吃的喝的值钱的,通通交上来!”
“要进山南这地界,要这些东西,于你也没什么用处。”
其中一名水贼嘿嘿笑道。
“毕竟,那里面已经没有几个人活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啪嚓一声,是重物坠落在芦苇丛中的声音。
一具没了头的身体,喷溅着滚烫,为遍地苇丛染上血色,片刻的功夫,才缓缓向后仰去。
晏漓举着许久不曾见过血的巨镰,一个个扫过所有水贼。
“一起上,少浪费我的时间。”
水贼们见状,扑喊着围杀过来,可晏漓的镰光实在是太快,只破空一挥,颗颗项上人头便在瞬息之间,随着被砍断而飞起的芦苇齐整落地。
殷红血流很快被丛畔的河网稀释。其中一个水贼因方才脚软,直接倒在了地上,侥幸保住了性命,却被削掉了一只耳朵。
此刻,这水贼捂着半边鲜血淋漓的脑袋,果决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好汉!放了小的吧!您若进瘟病肆虐的山南,物资肯定是越多越好。您留小的一命,小的带您回我们的寨子,里面的吃用您随便拿!”
晏漓自然心急进山南去寻谢见琛,可这水贼说得的确有理,准备充分些,生还的可能性便大些。
不多废话,晏漓将镰锋抵在那独耳水贼颈后,一路跟着他来到一座湖泊中心的水上寨子旁。
他带了几人支来一艘船,晃晃悠悠来到湖中登寨,轻松将守卫松懈的水贼就地解决。
随行的几名护卫军开始搬运物资,正待他方要离开,却忽而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虽然知道是谢见琛的可能性极低,可如今的晏漓不愿放弃一丝谢见琛生还的可能,他的心当即高悬起来。
搜寻了一圈,终于在几个木箱的角落发现了呼吸声的来源。
是一对奄奄一息的老年夫妇。
……不是他。
晏漓自然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人,本欲转身便走,只是他忽然念及谢见琛。
倘若受困在此的、被袖手旁观的是谢见琛呢?
他踟蹰一刹,他还是快步走了回去,为两位老人松绑,解开自己身上的水壶喂给老人,待二人润了些嗓,又掰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小块小块帮他们吃下。
“咳咳……”
半晌,两位老人意识逐渐清醒。他们缓慢睁眼,看向这位救了他们一命的年轻男子。
见二人恢复了些气力,晏漓粗略摸了摸其脉象,确认性命无虞,这才留下些干粮,道:
“抱歉,晚辈必要进山南急寻一人,只能帮二位到这儿了。此间水贼余党已被晚辈清除,二位在此稍事歇息,便趁早离开吧。”
“瘟、瘟病……”
老妇尚且力疲,含糊着开口劝阻。
晏漓明白老妇的意思,“晚辈知晓,可晚辈必须去。”
他正要起身离去,袖摆却被忽然扯住。
“咳咳……年轻人……”
老叟恢复许多,颤颤巍巍开口。
“瘟病,能救……”
晏漓:“?!”
他竟没想到,一时的善念,当真能为整个山南迎来生机。
良久,待老夫妇二人气息有所缓和,二人才将来历缓缓道来。
原来,两位老人本出身大族,因厌倦权斗而多年隐居世外,数月前偶闻久未谋面的亲人于山南做事,千里驱车前来探亲。不幸的是,正逢瘟病乍起,二人被拒之州外,又因体力不支,这才为水贼盯上抢走银钱,绑至此地。
晏漓瞧了瞧二人的衣着,虽因许久不曾清洗显得略微狼狈,却也不是什么贫苦人家穿的粗布麻衫。再加之二人谈吐不俗,想着许是什么低调的医药世家,便对老夫妇多了几分信任。
他鞠了一躬,恭敬道:“那么,二位方才所言的‘瘟病有救’是何意?”
“在山南戒严前,我对其中瘟病的症状略有耳闻。”老叟道。
“其中症状,我瞧着,倒与血热之病多有共通之处。”
“血热病?”晏漓皱眉,“我若没记错,十余年前,此症曾在上京泛滥过一段时间。虽病气易于相染,只是似乎不曾听闻导致如此大规模的死亡?”
“山南瘴气横行,极易引发病症,病瘴相融,滋生出什么则是另一说了……只是这血热之症乃燥邪侵体所引起,素来不生于湿热之地,忽而在山南爆发,倒是奇事。”
结合路州那边偏巧在此时遭到反对势力阻挠,这两地的巧合实在是处处透露着诡异,多半是阉党意图分散护卫军力量、逐个击破的阴谋。
他心中渐有了盘算,遂先与同行的手下人将老夫妇先行寻了妥善处安置。
顾及老人年高体弱,再染瘟病恐有性命之忧,晏漓便记下了老人提供的病方,承诺尽全力摆平山南境内病乱后,再接老夫妇入境探亲。
拜别二位老人,他以丝巾蒙住口鼻,策马狂奔回山南界碑处。
“站住!”
果不其然,守兵立起长枪,将他拦住。
“山南瘟病肆虐,全境戒严,禁止任何人出入!”
晏漓于马上毫不所动俯视着他们,冷声道:
“让开,是生是死,我自行负责。”
许是迫于眼前这年轻男人身上浑然自成的上位压迫感,守卫竟一时没敢阻拦。
晏漓见他们没话说,扬鞭长驱直入,守卫生怕被踩伤,纷纷被吓得闪到一旁。
饶是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甫一踏过关隘,冷情如他,也很难不为此景心中一震。
鸦群啄骨,野犬啮尸。枯井塞骸,十户九丧。
就连远方传来的哭声,都要微弱于他自己的呼吸声。
安云州已是他见过最为凄清野蛮的情景,却完全无法同眼下山南的惨状相比。
爱人信中曾提及过的人间天堂,如今竟成了枯骨炼狱。
一阵眩晕袭来,他却抓紧缰绳,焦急地四下回望。
——谢见琛,你在哪里?
他一边搜寻着谢见琛的身影,一边快马扬尘赶到府衙,吩咐相关官吏立即按照老人给的改良药方制药下去。
就在这时,府衙旁的一座院落内,此起彼伏的哭声格外悲痛。
他循声走过去,但见院中停着一口棺材。
那棺材显然不似寻常人家堪用的制式,许许多多人伏在棺材上痛哭。
许是哭声过分嘈杂,他不自觉走了过去。
“将军,您怎么走得这么早啊!”
“正年轻的小伙子,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晏漓轻若无声的脚步停到他们身边。
“……什么将军?”
“你不是山南人吗?怎能连将军都不知道?”其中一人操着浓厚的口音,哀痛而警戒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