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
七日林檎 更新:2025-09-27 09:16 字数:3285
“万物于你皆是无情,皆系你眼中只有冷冰冰的权力, 自然看不到半点情义。”
全寿康不愧是在御前侍候的人,很快便整理好了神情,浑浊的眼睛看向他。
“恨咱家杀了你爹谢迁?这也是人之常情。”
轻飘飘的言语神情,仿佛只是在喝茶饮水一般稀疏平常。
谢见琛双目猩红,大怒道:
“你这披着人皮的鬼,不配叫我爹的大名!”
“谢将军就没想过,倘或当年掌权的是你父亲,他就不会将整个内侍局尽数按在铡刀下面?”
“我爹他不会!”他驳斥道,“谢家世代忠臣,不会有半点逾权!”
“呵呵,那不谈你父亲……就说我们的皇帝陛下吧。”
全寿康波澜不惊。
“自太祖始,谢家风光了几世几代,谢将军心里可有数?当年外患相逼,谢氏是镇国柱石,如今四海太平,谢氏就是狼子野心!你说,倘或今日咱家死在你手下,日后陛下长大成人,想到将军你护先太子入京闯宫,对谢家的信任还可残存几分?会不会再扶植旁的李家王家来对付谢家,还是像咱家一样……直接了结掉你?”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仅凭简单粗暴的杀.戮解决一切问题。”
谢见琛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日夜疲于案牍的身影。
“治世,靠的是人心!”
“有了无人敢忤逆的权力,所有人自然会依附而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御下的必要手段,你太年轻,又不曾到达这个位置,又怎能理解这些道理?”
“对,我不理解。”
他提剑逼近全寿康,掷地有声道;
“且我永远无法理解,靠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换来的权利与地位,你在享用之时竟不会有半分羞愧。”
自知与全寿康的观念截然相反,继续对话下去只会徒添愤恨。他失去了耐心,只想立刻砍下全寿康的脑袋,以祭父母的在天之灵。
“看来,没有沟通的余地了?”
剑尖距全寿康仅有数步之遥的距离时,一阵嘹亮的稚子哭声忽然回荡在大殿之内。
“哇——!哇——!”
谢见琛:“?!”
全寿康兀然起身,自御案后绕出来。
随着他整个人一齐现形的,还有他左手推出的楠木雕龙栏车,其中的幼子,正不住地哭嚎着。
不必多说,能躺在其中的,除了幼帝,不会有旁人。
谢见琛定睛一瞧,只见全寿康左手推车,右手竟攥着一把匕首,已然抵入了幼帝白嫩的颈间,渗出丝丝鲜血。
“本来呢,咱家也不愿惊扰陛下的安歇的。但既然谢将军执意要我咱家的命,咱家便只能寻求陛下的庇护了。”
全寿康微凹的眼眶向他投去极为恶毒的视线:
“退下!否则我便教他一起陪葬!”
“全寿康!你怎么敢!”
穷途末路,全寿康为了保命,已然是不择手段了。
只是谢见琛没想到,他竟然舍得挟幼帝为人质!
毕竟,这是全寿康手中最具价值的棋子。没了幼帝,他所有的权力地位也便随之而去了。
“想清楚,众目睽睽之下只你独身闯入宫中,尔后便传来圣上驾崩的消息——真是作孽,谢家最后那点忠烈的名声,怎地就尽数毁在了你这独苗手里?”
“你!卑鄙无耻!!”
全寿康显然是看穿了谢见琛在意家族清誉这一弱点,才会不惜伤害本就体弱的幼帝、以此计作为后手。
任谁也无法想到,他竟胆大包天至这个地步!
“将死之人的遗言,咱家从不会放在心上。”
全寿康冷冷狞笑。
“逆贼谢见琛,还不弃剑跪下?”
“……”
谢见琛将嘴咬得发白,冷汗自额角滑落。
“还在犹豫什么?别忘了禁军始终占据着兵力优势,你这般磨蹭下去,等来的不会是救援,只会是护卫军兵力被耗尽全军覆没的消息吧?”
如坠冰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绝望所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剑却被他握得发抖。
怎样抉择,都是灭顶之灾。
难道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也依旧注定换不回谢家那份应有的清白……?
“全寿康。”
他垂着头,不知过了多久的考量,忽然抬起猩红的双眼,看向全寿康。
“如果我任你处置,你可以放过晏漓和护卫军的人吗?”
全寿康嗤笑一声:
“我就说么,当年那场火实在蹊跷,原来他根本没死,还能得知自己的身世。”
谢见琛不理会,只不依不饶逼问:
“你答不答应?”
全寿康:“可以。”
见谢见琛如此沉痛地向自己讨要承诺,全寿康一口应了下来。
——左右他已决心去死:这一句承诺对一个死人来说,实现与否,又有何区别?
一个谢见琛、一个谢迁……这谢氏父子俩都蠢得要死,轻飘飘的口头承诺也敢信以为真,甚至一个两个都愿意为之赴死。
无聊至极。
全寿康这样无甚滋味地想着,但听咣啷一声。
谢见琛将剑丢在一旁,旋即自己双膝着地,跪在地上。
“出来。”
全寿康唤了一声,殿内藏着的三个内监终于现身,死死按住谢见琛。
其中一个在全寿康眼神示意下,捡起谢见琛掉在地上的剑,反架在其主的颈前。
全寿康实在谨慎,即便青年双臂已然被反剪在身后,他的匕首也不曾离开幼帝一寸,整个人始终以拦车为掩体,大半身子躲在栏车之后,与谢见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几年前,你爹就是在这个位置自刎而亡的,还记得吗?”
胜券在握,他忍不住出声嘲讽。
谢迁身亡后,不久,谢见琛也被他的人按着跪了下去。
只不过,当年那个张狂的蠢小子是被迫着按跪下的;如今这个走投无路的末路青年,却是向自己央着条件、主动献出双膝的。
这实在是种巨大的成就感:两方这样斗了数年,他终于将这遍身锐气、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打倒在地了。
“……如何能忘。”
谢见琛痛苦闭眼,艰涩地挤出话来。
“忘记了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如今的情形,教我回想起你父亲那般痛快赴死的原因。”
全寿康得意大笑。
“——他要我留他的妻儿一命。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
谢见琛心痛的程度如有万蚁啃噬、钩耙剜心,胸口更是像是被人按在地上踩踏一样,呼吸困难。
他抬起头,目眦欲裂怒视眼前之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第一声却因抽痛的胸腔哽在喉中,发出不甚清晰的语调,最终脱力般斥道:
“全寿康,你不得好死……!”
“或许吧,但谢将军你,肯定看不到了。”
全寿康看向在谢见琛身前持剑的那名宦官,冷漠宣判:
“动手。”
“是。”
那宦官攥紧剑柄,吃力朝前一挥。
可一声惨叫要较他的动作更早一瞬响起。
“嗷!!”
千钧一发之际,谢见琛突然猛劲后仰,用后脑撞坏二人的鼻梁,拘着谢见琛的那两名内监吃痛,齐刷刷捂着流血的鼻子,下意识松开了他。
全寿康:“啧!”
这时,谢见琛原本跪着的右腿忽然伸出,长腿向前一扫,将那持剑的内监猝不及防绊倒在地,长剑也同时掉落!
紧接着,他的腿自后绊倒持剑内监,那内监身子向后仰倒下去,手中的剑也随着他的动作掉到更远的地方:
全寿康的脚下!
谢见琛心跳如鼓,不顾牵动遍身伤口,踉跄箭步冲上前,全力伸长右臂慌忙去夺剑。
生与死,就决定在这一瞬间!
可他冲刺的速度再快,也比不得全寿康简单弯腰的速度快。
噗呲一声。
长剑贯穿他前倾的右肩。
“……”
他的右手无力地搭在地上,鲜红顺着剑身吧嗒吧嗒淌在地上。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预判了谢见琛夺剑的动作,全寿康左手迅速拾剑,贯穿他右肩空门。
劫着幼帝的右手因激动微微颤抖,他忍不住爆出劫后余生的大笑。
“是我赢了!上天是眷顾我的……咳咳咳咳、咳咳!!”
他笑声未散,身前却愈发感受到一股冰凉之意。
全寿康低头,却见自己那身朝服前不知何时竟已为一条血色的河流蔓延爬过。